第64章 那琴,那门,那野骆驼2

“最近?告诉你们,上千年了!”恍惚说着,指着对面的北壁窄门,“文书就在这里面,是从石头里凿出的小房子。七年前的五月二十六,师傅带领我们清理佛窟,沙子刚运完,南窟壁上的壁画就掉落下来,露出砖砌的窄门,师傅以为发现了财宝,很高兴,拆掉砖,让我进去看,全是文书、经卷和佛画之类,大家空欢喜一场,打算封存起来,正好夸父来了。”

“你了解夸父吗?他原来的名字叫什么?”斯坦因心不在焉,打量着窟壁上的绘画。

“不知道。敦煌有认识他的人,说他以前是左帅的高级师爷,后来犯罪了,到处流浪。”恍惚似乎对夸父的历史不感兴趣,只是出于礼貌,才详细叙说,“夸父到莫高窟,叫嚷着要找罗布情书,师父说:想进去,拿五十两银子来!他随手掏出了五十两银子,数都不数,给了师傅。夸父在洞子里翻半月。后来,他还来过两次,翻得越来越细心,但都没找到罗布情书。最后一次翻完,他发疯了——你们在河边没看见他洗澡吗?”

“哦,没留意,”斯坦因应承一句,转过头,寻找卡特——他茫然望着四周,正在发呆。

“老爷,这个洞子我以前来过,其它壁画当时都看见了,现在也没有变,可是,有三弦琴的壁画却不见了!”卡特指着北壁窄门,疑惑不解,“真是怪了,三弦琴后面怎么是空的?哦,你们听!琴声响了,那正是义父弹奏的,还有演唱——你们,听见了吗?”

斯坦因摇摇头。他搞不懂卡特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进入某种状态。

这时,昆仑从外面走进来。

斯坦因问:“驼主先生,记得你说过,当年在莫高窟祈福时看见善爱、娇娇和采诗从壁画里走了下来,能告诉我,是哪个洞子的壁画?”

昆仑肯定地说:“就是这个洞子。”

“哦?是不是南壁的这幅壁画?”

昆仑指着藏经洞口:“这幅壁画原来在这里,怎么移到南壁去了?”

“可是,尊敬的驼主先生,”斯坦因冷冷地说,“根据恍惚的说法,在1900年之前,这个洞窟被流沙堵塞,人进不去啊!”

昆仑认真说:“这个洞窟经常有瑞象出现,所以,大多人在这里烧香祈福。当年,我正在举行祈福仪式,忽然,洞窟外面传来一连串的滚地雷声,壁画被震出了一条裂缝,接着,悬崖上的沙子流泻下来,我们匆匆跑出去。不大工夫,洞子就被沙子堵塞了。”

“当时,这个洞窟壁画中有没有三弦琴?”

“让我想想,对了,三个供养人每人抱着一把三弦琴。可是,现在,她们的手里为什么只有马莲花?奇怪!”

斯坦因转过身,问善爱、娇娇:“你们能想起这个洞窟吗?”

“不记得了,”两人茫然摇摇头,“你总是把什么都要刨根问底,没意思。”

昆仑笑笑,转身走了。

斯坦因说:“你们再回忆一下。”

善爱透过细小的缝隙,往里瞧,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这种锁子,风都能吹掉。干脆撬掉铜锁,进去看看,然后换上更结实的新锁,好不好?”

恍惚看一眼斯坦因,又望望果都,为难地说:“其实,里面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

果都殷勤地说:“洋大人最喜欢看书,如果真没有什么金银财宝,拔掉锁子也无妨,善爱不是说要换上新的吗?”

恍惚还在犹豫。

斯坦因沉思一下,用突厥语对蒋孝琬说:“你留在这里,等待王道士,同时,也要与瓦尔特密切联系,我带领民工考察完汉长城、阳关,立即回来!”

蒋孝琬点点头,拉果都到旁边,低声问:“听说文书被商人全部买断,是不是真的?”

“没听师傅说。不过,我知道,很多文书袋还在里面。”

“既然这样,你怕什么?打开门,让洋大人看看,他高兴了,还能少给你赏钱?”

“……那好吧,我来撬锁子。”说完,恍惚到三清宫去找工具。

娇娇躲闪、让路时,身上的玉件清脆悦耳地响起来。

斯坦因一愣,将音响串联起来,正是喀什街头弹唱艺人‘2651900’用低沉浑厚的音调演唱《玄奘传》和《辩机传》的旋律——据说,艺人演唱了三天三夜,而斯坦因只听到《玄奘传》后半部分与《辩机传》前半部分。刚才恍惚说,发现藏经洞的时是七年前——也就是1900年,那天是五月二十六……将这些数字组成起来,不正是弹唱艺人‘2651900’的名字吗?为什么会这样蹊跷?难道,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正疑惑,恍惚回来了。众人让开,他开始撬锁。

斯坦因一动不动,注视北壁窄门。耳边,弹唱艺人的音腔越来越雄厚,也越来越苍凉。除了古老的三弦琴,还夹杂着舞蹈、流水、鸟鸣、象吼、狮呼、风声、芦笛、兵器、马蹄、燃烧……忽然,大泉河边传来野骆驼的疯狂吼叫声,此起彼伏,似乎有无数峰庞大而狂野的骆驼正朝洞窟涌集。

蒋孝琬慌忙走到外面。几支野驼群在戈壁滩相遇,雄驼凶恶地嘶叫着冲出来,张着大嘴,向对方喷射胃里的**和渣物。接着,四踢乱踢,相互撕咬,混战到一起。

“别紧张,师爷,”恍惚跟着跑出来,说:“野骆驼每年从夏季到秋季不断采食花草,冬春时节,一个个膘肥体壮,驼峰丰满,就开始**——嘿嘿,当地人叫起‘风’。”

蒋孝琬说:“我昆仑牧场看见过起‘风’的野骆驼,它们疯狂凶猛,无所顾忌,看见什么咬什么,有个驼工被从半空抡到地上摔死。对了,大人的马还在树林里呢!”

斯坦因说:“安全第一,快,到三层的佛窟中去。”

几人很快攀登到洞窟高处。

戈壁滩里有上百峰野骆驼在游**。平常,它们灵敏嗅觉只要捕捉到人和其他它物气息,早早就逃逸,躲避,比幽灵还神秘。1887年,老猎手、中将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在罗布荒原都没能捕获到活的野骆驼。本来胆小羞涩的野骆驼一旦起“风”,就失去警惕,仿佛成了万物主宰,不可一世,竟然跑到大泉河边来喝水。

善爱站在崖壁下,静听一阵,忽然哭喊起来:“师爷,快救救‘金玉神驼’吧,我听见它的声音了,它被会咬死的!”

蒋孝琬气愤地喊道:“善爱,你疯了吗?野骆驼如果懂人言,我就去给它们说。”

“可是,只有你带着神圣玉璧啊!”

“快上来,万一野骆驼过了河,朝这边来,谁也救不了你。”

善爱绝望地喊道:“昆仑!大夏!你们在哪里啊?”之后,她向树林跑去。

娇娇急了,沿走廊跑下去。

蒋孝琬拦住她,说:“不要命了吗?你们这些女人,到处添乱!”

娇娇哭了,“我不能眼看着善爱走进野骆驼群。”

“等一等,”蒋孝琬取下玉璧,说:“既然不能劝止,你就带上它吧。”

娇娇追上善爱,两人消失在河床里。不久,她们又出现在大泉河对岸。几峰野骆驼昂首挺胸,放纵地吼叫着,从四处飞快地冲过来。

果都低声念叨:“完了,她们肯定没命了。”

野骆驼到两个女人身前身后反复感受。突然,“金玉神驼”吼叫一声,风驰电掣,梦幻般地出现在戈壁滩里,瞬间便横在女人和其它野骆驼之间,狂躁地蹄咬。野骆驼抵挡不住,向三危山跑去。散布河床各处的野骆驼似乎接到统一行动命令,停止饮水、对咬,疾驰而去。很快,戈壁滩就像风卷残云之后的天空。

“金玉神驼”简直是神灵坐骑,强壮挺拔,毛色闪亮,光彩照人。善爱望着它,担忧、怨嗔、思念等复杂感情汇聚成两股清亮泪水,簌簌落下。“金玉神驼”却望着迅速远去的金黄色驼影,躁动不安。特别听到三危山下传来低沉雄厚的啼叫声后,撒开蹄子,猛追过去,很快就消失在沙丘与红柳包之间。

善爱声嘶力竭地喊道:“无情无义的家伙,它们会咬死你的!”

娇娇说:“‘金玉神驼’很健壮,不会有事。”

“‘金玉神驼’家不家,野不野,咬起仗来,连个帮忙的伙伴都没有,要不是我,它不会跑到敦煌来,呜呜,都是我害了它……”善爱伤心欲绝地哭泣,“我不能丢下它不管!”

娇娇拉住她,“要去,也得叫上昆仑、大夏啊。”

“‘金玉神驼’随时都会被野骆驼咬死。”

“……那好,我和你一起去吧。”

躲在佛窟里的人们眼巴巴看着她们朝三危山走去。

蒋孝琬气愤地大喊:“回来,你们这些疯无所顾忌的女人!”

“你已经尽到了职责,”斯坦因漠然说,“她们有权利为自己行动负责。一定要保证家驼安全,如果让野骆驼卷走,那么,考察队就像陷入沼泽地,无法动弹。”

他们走到榆树林,几匹马还在坦然地吃草,毛驴却浑身抖个不停。

迦楼罗拿着猎枪过来,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野骆驼,毛色太美了!我一定要打上几峰,送给你。”

“我不需要,再说,打猎很危险。”

“你竟然推辞?当年,普尔热瓦尔斯基花100多卢布从我手里买到两峰完整标本,其中一只是母驼,肚子里有即将出生的幼驼。”迦楼罗说。

“我清楚,直到现在,那三只标本仍然使俄国成为全世界博物馆中唯一拥有野骆驼标本的国家。”斯坦因冷静地说:“我和普尔热瓦尔斯基兴趣不同。”

迦楼罗迷惑不解地望着他:“大人,我不会再打怀孕的母驼。那次,才学会打枪,没经验,是个意外。实际上,多年来,我也很难过。猎人最忌讳打死带身孕的猎物。”

“谢谢你的诚意,‘金翅鸟’!回国后,我一定寄来能让你飞翔的药。”

迦楼罗憨厚地笑笑,说:“不管你要不要野驼皮,我都要去打猎。机会难得,那些毛色闪烁着黄金光泽的家伙勾起了我的强烈兴趣。”

说完,他向三危山走去。

斯坦因和蒋孝琬返回营地。大夏看见他们,说:“听地山背后野骆驼放纵的叫声,真担心伤害你们。这些蠢货起‘风’了,真恐怖。”

蒋孝琬告诉他善爱和娇娇的事情。

大夏沉着脸,说:“她们追不上野骆驼,自己会回来。”

“明天,考察队就出发,去汉长城!”蒋孝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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