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
上帝惩罚他,把他交到一个女人手里。
——《犹滴传》
我这儿来了一位迷人的客人。
在我对面,紧挨着文艺复兴样式的大壁炉边,坐着一位维纳斯。不,提醒你,其实她是一个妓女。像克利奥帕特拉小姐一样,她在和男人交往的过程中用维纳斯的假名。但是,单从肉体上来说,我的客人是一位爱之女神。
扇起一阵劈啪燃烧的火焰后,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了椅子上。红红的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衬着眼睛特别的白。当她试着烤暖手脚的时候,火焰一次次地燎着她的小脚。
尽管眼神像岩石一样呆板,但她的脸蛋确实漂亮,这就是我所看到的。她大理石般的冷硬的躯体包裹在裘皮大衣里面,显得非常庄重。她颤抖着,蜷缩着,像一只猫。
“我不明白,亲爱的女士,”我嚷道,“天气一点儿也不冷了啊,上两周我们度过了春天里最明媚的时光呢。您显然穿得太单薄了。”
“谢谢你对春天的评价,对我的评价我可就不能接受了。”她用一种低沉的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我,其间,她连打了两个喷嚏。“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正开始领悟。”
“亲爱的,您领悟到什么?”
“我正开始相信我所不能相信的事,理解我所不能理解的东西。突然间我明白了德国女性的美德,理解了德国哲学。对于你这个北方佬不再爱我也不感到吃惊了。的确,我还没弄清楚什么是爱呢,一点也没弄明白。”
“女士,请允许我说一句,”我生气了,“我可没给你时间说这些来着。”
“啊,你——”可爱的女士打了第三个喷嚏,用独特的优雅方式耸了耸肩。“那就是我为什么一直对你特别好,并且来你这儿特别勤的原因。虽然我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可几乎每次来这儿我都感冒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我回答,“虽然你打扮得很富有,留着棕色的卷发,有一双褐色的眼睛,嘴唇红红的,但我还是立刻就认出了你,因为你的脸型和像大理石般苍白的脸色是如此的特别。你总是穿一件用松鼠毛做花边的紫色天鹅绒夹克。”
“你说得对。你这么迷恋那件衣裳,看来你是一个不忘旧情的人啊。”
“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你那热烈神圣的爱情简直让我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并且我对你的忠诚无与伦比!”
“哈,就忠诚而言。”
“你竟然毫不领情,我真是不幸!”
“我不愿意责备你。你可能是一个好女人,但你总归是一个女人。当我爱着你的时候,你像其他女人一样残忍。”
“你说什么?残忍?!”爱之女神生动地反驳道,“确切地说,残忍是感觉和爱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是女人的天性。她必须给自己爱任何事物或者爱任何人的自由,她爱并且必须爱一切使她感到愉悦的事物。”
“对爱着你的人来说,还有比你爱的女人对你不贞更残忍的事情吗?”
“哈!”她反击道,“当我们相爱的时候我们彼此忠诚,但你这个男人却要求女人不爱你的时候还对你忠诚,让大家没有一点乐趣。请问到底谁残忍?男人还是女人?总之,你们北方佬对待爱情太认真太严肃了。你老是谈论责任,可快乐才是爱情的全部啊。”
“同意你的看法,女士。回想那时我们彼此尊重,拥有美好的感情并且关系持续了很长时间。”
“但是,”女士打断我,“对彻底的异教徒来说,永远不会平息、永远不会减弱的信念就是爱,就是至高无上的快乐,就是神圣的平静本身——给你们这些现代人,你们这些需要反思的小孩说这些是没用的。这种爱给你们带来的只是灾难。只要你们希望自然一点你们就开始庸俗。对你们来说,世界似乎充满敌意。你们嘲笑希腊诸神,认为他们是魔鬼;你们认为我是恶棍。你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批判我,诅咒我,否则就只有牺牲你们自己,在我的祭坛上用疯狂的饮酒作乐来杀死你们自己。并且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勇气亲吻我红唇的话,他就走在去罗马朝圣的路上了,光着脚,穿着忏悔者的外套,等到枯木逢春,铁树开花,然后我罪才可得宽恕。玫瑰、紫罗兰、香桃木在我的脚下不断萌芽——但是你们不会喜欢它们的香味。因此你就呆在你们北方佬的迷雾中,呆在基督教的熏香中吧。让我们这些异教徒在碎石下、在熔岩下歇息好了。不要把我们挖掘出来。庞培城(意大利古都,公元79年火山爆发,全城淹没),我们的别墅,我们的盥洗室,我们的庙宇都不是为你们这些人建造的!你们不需要上帝!我们在你们的世界里会冻僵的!”漂亮而冷酷无情的女士咳嗽着,拉了拉她的黑貂皮大衣让肩膀更暖和些。
“谢谢你给我上了一堂有关经典文明的课程。”我回应道,“但你不能否认的是,在你们宁静晴朗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是敌人,这和在我们迷雾般的世界里是一样的。你不能否认爱只能持续一瞬间,爱把两个人连成一体,这时他们只有一种思想、一种感情、一个愿望,然后两个人就被分开了。当然——你知道的比我多——对于我这样一个不懂得征服的人来说,如果别人把脚放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立刻就感觉到……”
“如果一个女人把脚放到男人的脖子上,这个男人一定能感觉到,这是规律。”维纳斯女士对我嚷道,充满了轻蔑。“所以,你懂得比我多。”
“当然,很显然那就是我没有幻想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是我的奴隶,没有一点别的想法,那么我可以无情地**你了!”
“女士!”
“现在你还不了解我吗?是,我残忍——既然你在你们那个世界里有那么多乐趣——难道我没有资格残忍?男人追求女人,女人则被男人追求着。那就是女人全部的并起决定性作用的优势所在。大自然把男人的情感置身于女人的怜悯之下。假若一个女人不能使男人屈从,不能把他变成她的奴隶、她的玩具,并且不能嘲笑和背叛男人的话,她就是被误导了。”
“亲爱的女士,这就是你的原则?”我愤怒地打断她的话。
“我这是基于几千年的历史经验。”她讥讽我,反驳道,白色的手指玩弄着黑色的毛皮。“女人投入得越多,男人清醒得越快,他就开始作威作福了。但是女人越残忍越无情,越是虐待男人,越是肆意玩弄男人,对男人的同情越少,就越能唤起男人的好色欲,这样的男人才能被女人喜欢,被女人崇拜。从海伦和黛利拉的时代到凯瑟琳大帝和罗拉·蒙特兹的时代,任何时代的情形都是如此。”
“没有比看到经常变换宠幸对象,不顾一切后果,嬉戏耍乐的漂亮、妖艳、残忍的女暴君更令男人感到兴奋的事了。这一点我不能否认……”
“还得穿一件裘皮大衣,靴子也带毛才好!”女神嚷道。
“你什么意思?”
“我很清楚你的嗜好。”
“但是你知道吗,自从我上次遇见你,你就是一副卖弄风情的样子。”我插了一句嘴。
“那样怎么了,我可以问问吗?”
“再没有比穿上黑色裘皮大衣把你雪白的身躯显得更漂亮的衣服了,并且你……”
女神大笑起来。
“你在做梦,”她大声叫道,“快醒醒!”她大理石般又冷又硬的手抓着我的胳膊。“醒醒!”她的嗓音大起来。
我艰难地睁开双眼。
我看到一只手在摇晃着这只手像青铜一样是褐色的。她的嗓音就像俄国的哥萨克人喝了大量伏特加那样在我面前,几乎有六英尺高。
“嗨,起床啦。”这个高大的男人继续说道,“你该感到羞愧才是。”
“为什么?”
“你竟然穿戴整齐就睡着了,并且还在读一本破书!这不该感到羞愧吗?”他的鼻息使蜡烛摇晃着。他把从我手里滑落的那本书捡了起来。“一本书——”他翻开,“黑格尔的。天!我们驾车去萨乌宁先生那儿的时候到了——他正等着我们去喝茶呢。”
“一个奇怪的梦。”我叙述完后,萨乌宁说道。他把胳膊支在膝盖上,保养得体、青筋暴露的手捧着脸,陷入沉思当中。
我知道他将坐在那儿很长时间,静静的,几乎不呼吸,他一直那样。但对我来说,没有比他的行为举止更让我觉得奇怪的事了。做他的亲密朋友将近三年了,我习惯了他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方式。他以自我为中心——这一点无法否认——虽然他远远不像其邻居和科洛梅尔整个街区的人想像的那样是个危险分子。我认为他的个性不仅有趣,而且特别可爱(这就是许多人认为我也有点疯狂的原因所在)。
作为加利西亚的一个贵族和地主,和一个他那种年纪的男人来说,他看起来头脑特别清醒,带着股认真劲儿,甚至有点卖弄学问的味道。他生活在一个精密规划、半虚半实的环境里,实际上他生活在闹钟、气体比重计、**比重计、希波克拉底、胡费兰、柏拉图、康德、克尼格和切斯特菲尔德勋爵组成的世界里。但有时候他饱尝情感之苦,想把头向墙上撞似的。那时大家都宁愿离他远远的。
好像是为了衬托他的安静,壁炉里的火焰开始唱歌,古老的俄国大茶壶也唱起歌来。当我来回摇晃老祖父的椅子抽雪茄的时候,椅子也唱起歌来。老墙上的蟋蟀也不例外。我扫视着一些奇怪的器具,动物的骨架,喂饱了的鸟,地球仪,萨乌宁收集在屋子里的一些石膏像。这时,我的眼睛停留在一幅油画上,这幅画我以前看过很多遍了。这幅画在红色火光的映照下,对我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影响。
这是一幅大油画,带有比利时学院派的强烈对比色彩和浓烈风格;画的主题让人感觉非常奇怪。一个漂亮的女人,精致的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微笑,作富人打扮的古典式卷发上扑着白色的粉,好像结了薄薄的一层霜;她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裘皮大衣,坐在沙发上。身体的重量压在左肩上,右手玩弄着一根皮鞭,她的光脚不经意地踏在一个男人背上。这个男人躺在她面前,像一个奴隶,像一条狗。很容易就看出这个男人流露出混合着忧郁和献身气概的表情。这个男人用殉教者般狂喜的眼神凝视着她。这个男人,充当女人脚凳的这个男人——他就是萨乌宁,但是他没有胡子,很显然是比现在年轻10岁的萨乌宁。
“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我嚷道,指着这幅画说,“这就是我在梦中看到的她。”
“我也一样,”萨乌宁说,“只不过我是睁着眼睛做梦罢了。” “什么?”
“哦,这是一个愚蠢的故事。”
“很明显是油画让我做了这样的梦,”我继续说道,“请务必告诉我,这幅画在你的生命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据我猜测,它可能扮演了一个残酷的角色。我期待你告诉我故事的细节。”
“看看和这幅画相似的一幅画吧。”我奇怪的朋友没有留意我的话,自顾自说道。
这幅画是德累斯顿画廊里提香的著名的《镜中的维纳斯》的一个优秀摹本。
“哎,你到底要做什么呀?”
萨乌宁站了起来,指了指提香作品里爱之女神的裘皮大衣。
“这也是《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他微笑着说,“我认为这个威尼斯老人并没有隐瞒他的动机。他只不过给梅萨利纳某些贵族画了一幅肖像罢了,谦恭的他让丘比特拿着镜子以便贵妇人在镜子前面满意地检查她漂亮的胳膊——虽然对丘比特来说,拿镜子不是他的老本行。这是一幅谄媚的作品。后来,某些洛可可风格(指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法国装饰性艺术)的‘鉴赏家’抨击了维纳斯和女性暴君的裘皮大衣,认为这是女人专制和本性残忍的象征,虽然提香的作品中女子穿裘皮大衣的本意可能是害怕感冒流鼻涕,而不是出于贞洁的考虑。”
“够了,这幅画就像你现在所看到的那样,是对我们爱人最辛辣的讽刺。生活在冰冷基督教世界里的北方维纳斯们,只有身着厚厚的裘皮大衣才能够抵御寒冷,避免感冒。”
萨乌宁大笑着,又点着一支雪茄。
这时,门开了,一个体态丰盈、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子走了进来。她有一双聪明友善的眼睛,穿着黑色丝质长袍,给我们端来了茶,还配有冰冷的肉和鸡蛋。萨乌宁拿起一个鸡蛋,用刀子切开。“我难道没告诉过你把鸡蛋煮嫩一点吗?”他嚷声很大,以至于这个年轻女子发起抖来。
“但是,亲爱的塞弗特斯夫……”她焦急地说。
“不要叫我塞弗特斯夫!”他咆哮着,“你必须遵从我的命令,遵从,你明白吗?”他猛拉墙上的皮鞭,皮鞭就挂在紧挨着他武器的一颗钉子上。
这个女子害怕地从屋子里跑掉了,像一只兔子似的。
“等着,呆会我饶不了你!”他在她身后喊道。
“但是,萨乌宁,”我说,用手按住他的肩膀,“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漂亮的女子呢?”
“你看看她,”他回答,滑稽地眨着眼,“如果我过分迁就她的话,她就会在我的脖子上套一根绳子啦。但是,如果我用鞭子来教育她的话,她就会崇拜我。”
“哦,天哪!”
“不要这样啦,这就是训练女人的方式。”
“就我所知,你就像帕夏一样生活在你的妻妾群里,但是不要给我讲道理……”
“为什么不?”他急促地嚷道,“这是歌德的格言:‘你要么做锤子打人,要么做砧板被人打。’这用来比喻男女之间的关系不是更贴切吗?就是你梦里的维纳斯不也这么承认了吗?女人的权力就在男人对她的感情当中。不管男人是否在意,她都知道如何去运用她的权力。男人的惟一选择就是要么成为女人的君王,要么成为她的奴隶。假如他放弃的话,他就已经在头上套上一根绳子了,他将感受到鞭打的滋味。”
“奇怪的格言!”
“不是格言,只是经验之谈。”他点着头反驳我,“我就被重重地鞭打过,我已经痊愈了。你想看看吗?”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大书桌前,抽出一个手抄本,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你不是老问那幅画吗?我欠你一个解释已经很长时间了。就是这——你看吧!”
萨乌宁在壁炉前坐下来,背对着我,似乎睁着眼睛在做白日梦。屋子又安静下来,壁炉的火焰又开始唱歌了,茶壶也是,老墙上的蟋蟀也是。我打开手抄本读了起来:
“一个超感觉论男人的忏悔。”页边的题词来自浮士德的有名诗句,稍微做了一下改动:
你这个超感觉论的男人,
女人牵着你的鼻子走!
我翻开扉页看了起来:“下面的文章编撰自我那段旅行时光,人的过去是不能用失之偏颇的语言来描述的,因而每件事都带有它鲜艳的色彩,就是展现在你面前的色彩。”
俄国的剧作家果戈理说——在哪儿说过?哦,在某个地方说过——真正的缪斯女神是一个在大笑的面纱下泪流满面的女子。
多么精彩的话啊!
因此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感到相当奇怪。空气中弥漫着提神的花香,麻木了我的思维,让我感到头痛。壁炉里的烟卷曲着,汇成一个形象:一个小妖精,有着苍白的胡须,他嘲讽地看着我。这时,有着圆胖下巴的丘比特站到我椅子的扶手上,站到我的膝盖上。当书写我的冒险经历时,我情不自禁地微笑。真的,沙哑地大笑起来。我不是用世俗的墨水在写,而是用我心脏里流淌的鲜血在写。所有已愈合的伤口又重新被撕开,心拧成一团,忍受着痛苦的折磨,泪不时地滴到稿子上。
喀尔巴阡山风景旅游区,日子慢悠悠地过着。我一个人也看不见,也没有一个人看见我。日子是如此的令人厌烦,我都可以写田园诗了。我的空闲很多,以至于我可以画出一个画廊所需要的全部油画,可以给一个剧院写出整个演出季的歌剧,可以给十几位名家演出协奏曲、三重奏和二重奏了。但是……我在说什么呀?——最终我所做的只是打开画布,展平纸张,弄皱乐谱。看我——哈!一点也不谦虚地说,这就是我的朋友萨乌宁的全部生活写照。欺骗别人可以,但是怎么也欺骗不了自己。是的,我只是一个了解皮毛的人罢了,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是,在绘画、诗歌、音乐和其他一些无法以之谋生的所谓艺术方面都是一知半解,浅尝辄止。而在当今社会,这些艺术作品带来的收入和一个内阁大臣,不,一个次要当权者的收入相当。最重要的一点,在我的一生中我都是一个半瓶醋。
到那时为止,我生活在我的画和诗句所描绘的环境中。也就是说,我的生活从来没有超过预先准备好的画布,没有超过用围栏围起来的那块土地,没有超过人生的第一幕,第一个篇章。头脑简单的人们就生活在那个地方,他们开始自己的生活,好像从来没有结束似的。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 但是,我在瞎扯什么呀?
还是让我回到正题上来吧。
我靠在窗户旁边,找到了我在诗中描述过的无限向往的休息地。一幅多么迷人的景象啊!高高的山峰上是蓝色的天空,这些山被金色的阳光包围着,被玉带一样蜿蜒的河流截断了。天空那么干净,那么蓝,蓝色的天空下皑皑的雪峰耸立着;长满树木的山坡那么的绿,那么的新鲜,羊儿在山坡上吃草;山坡下面是金黄色的麦浪,农夫正站在那里收割庄稼,他们不时地弯下腰去又不时地直起身来。
我所在的房子位于一种可以叫公园或是森林或是荒野的地方——不管你希望怎么称呼它,反正是非常荒僻。
没有别人住在这里,除了我、一个来自利沃夫的寡妇和房东塔尔塔科夫斯基太太,再加上跛着一条腿的一条老狗和一只小猫。房东太太是一个瘦小的老女人,随着日子的流逝,她一天比一天老,一天比一天瘦小。这只猫一直玩着一团纱——我猜想,这团纱应该是那个漂亮寡妇的。
这个寡妇真的很漂亮,也很年轻,至多不超过24岁,很富有。她住在楼上,我住在楼下。她的绿色窗帘一直垂着,阳台上爬满了葡萄藤。但是我呢?我有一个惬意的露台,上面长满了金银花,我就在露台上读书、写作、画画,像生活在树枝上的小鸟一样唱歌。有时候抬起头,能时不时地看见一件白色的袍子在浓密的葡萄藤缝隙中微微发亮。
实际上我对这个漂亮寡妇没有一点兴趣。这时候我正爱着另外一个女人。说实话,和那个女人谈恋爱我一点也不感到幸福,比《曼侬·莱斯戈》中的托根伯格先生或是爵士感觉更不幸福,因为我的爱人是石头做的。
在荒野的花园里,有一片迷人的草地,家养的鹿群在上面安静地吃草。在这片草地上有一个维纳斯的石头雕像,我相信她来自佛罗伦萨。这个维纳斯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因为我见过的美女很少,确实很少,在恋爱方面我还是一个新手,我一向都循规蹈矩,从不做出格的事。
但是为什么有人这样高度概括:还有什么事物比美人更有吸引力呢?
够了,这个漂亮的维纳斯,我爱她,就像一个男人爱他的女人一样,充满了**,病态、衷心、疯狂地爱她。这个女人对男人的态度始终如一,永远带着冷静的石头般的微笑。是的,我真的崇拜她。
当太阳在树林中若隐若现的时候,我经常躺在山毛榉的树阴下读书。我通常在夜色下约会冷冰冰的残忍的情人,跪在她的面前,把脸埋在她脚下冰凉的石头里,向她祈祷。
这时候的月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月亮由亏变盈,从树梢升起,摇摇晃晃的。草地上撒满银色的月光。我的女神站在那儿,沐浴在柔和的月光里变得更漂亮了。
有一次,我和情人约会完后返回,正走在一条通往房子的花园小道上。这时,我突然看见——从树木形成的绿色走廊看过去——我看见一个女性的身影,白色的,像石头一样,在月光下闪着光。我感觉这个漂亮的大理石般的女人似乎在同情我,她清醒过来,跟在我后面。但那时我被一阵无名的恐惧所笼罩,我的心开始怦怦地跳,相反……
啊,我真是一个胆小鬼。我像往常一样在生活的第二节——需要冒险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完全相反!我没停。我尽我所能,飞快地跑掉了。
真是幸运!一个经营照相生意的犹太人设法给我弄了一幅我情人的肖像:纸上的人物就是提香的作品《镜中的维纳斯》的翻版。怎样的一个女人!我想给她写首诗。不!我在画上写下: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
你唤起了我的热情,可是你仍然冰冷,只好裹上你代表专制的裘皮大衣。如果衣服不适合你的话它适合谁呢,我残忍的女神,我的漂亮爱人!
过了一会儿,我添加了一些歌德的诗句,是我最近在《浮士德》的增补本中发现的:
致丘比特
他的箭,仅仅是魔爪,
他的一双翅膀,就是谎言,
他的角,藏在花冠下面,
我猜测,
像古希腊的诸神一样,
他,就是一个伪装了的恶魔。
我把画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斜靠着一本书,端详着它。
我感到既高兴又害怕。这个冷酷、严肃、有着大理石般面容的女子,她的魅力从黑貂皮大衣中显露出来,她冷冷地卖弄着她的风情。
我再次拿起鹅毛笔写道:“致爱人,致被爱着的人——多么幸福啊!当你崇拜一个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女子,当你成为一个漂亮女暴君的奴隶(她无情地把你踩在脚下)时,你的快乐就慢慢变淡了。即使是英雄参孙,他也曾经爱上过背叛他的黛利拉。黛利拉再次背叛了他,菲利斯人在她的面前揍他,挖出他的眼珠子。他沉醉在愤怒和爱的情绪里,他依赖这个女性叛逆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在阳台上吃了早餐,读着《犹滴传》,羡慕其中的主人公荷诺芬尼,因为他被女王般的情妇砍了头,他的死有一种血淋淋的美感。
“上帝惩罚他,把他交到一个女人手里。”
这句话打动了我。
这些犹太人多么不善言辞啊。他们的上帝——当谈到美好的性时,完全可以挑选更体面的词来表达嘛。
“上帝惩罚他,把他交到一个女人手里。”我重复着这句话。哦,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惩罚我呢?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的房东太太来了。才过一夜她又变小了点。在绿色的葡萄藤中,一袭白色的袍子又出现了。是维纳斯呢还是寡妇?
这次是寡妇,因为塔尔塔科夫斯基太太在行屈膝礼。寡妇竟然说想向我借些书阅读,太棒了。我冲进房间,抽出放在一起的几卷书就出来递给了她。
我想起来了——太迟了——我的维纳斯画像在其中的某本书里夹着呢。现在,这个女人站在那里,她将会看到我澎湃的**了。
她会说什么呢?
我听到她在大笑。
她是在笑我吗?
一轮满月!一轮满月在花园旁边的低矮冷杉上隐约可见。银色的薄雾弥漫着阳台,丛生的树木,眼睛所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薄雾使远方看起来就像泛着涟漪的水一样模糊不清。
我抵抗不了这样的**。有什么在呼唤我,在奇怪地催促着我。我又披上衣服,踱进花园。
我被草地,被她——我的女神,我的爱人吸引过来。
这是一个凉爽的夜晚。我颤抖着,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花香和树木的味道,这让人迷醉。
我的脑袋在思考什么?四周都是音乐,夜莺在抽泣。星星在蓝色的微光中闪耀,发出微弱的光芒。草地在月光下发亮,像一面镜子,又像池塘上结的冰。
维纳斯的雕像庄严肃穆,闪闪发光。
然而,那是什么?
一件长长的黑色裘皮大衣从大理石般的肩膀一直垂到脚底——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冲她打了个呵欠,再次被不可名状的焦虑所笼罩,我溜走了。
我加快脚步。这时,我发现自己迷路了,正当我打算拐进一条绿色小道的时候,在我面前,在石凳上坐着维纳斯,一个漂亮的石头雕像般的美人——不,是真正的爱之女神,有血流也有脉搏的爱之女神。是的,她活生生地向我走来,就像一个雕像突然开始呼吸一样。确实,才只有一半奇迹变成了现实:她的白色头发像石头一样发光,白色袍子像月光(或绸缎)一样散发着微微的光芒。黑色的裘皮大衣从肩膀上直垂下来。但她的嘴唇是红红的,她的脸颊有血色,她的眼睛向我射出两枝绿色的恶魔之箭,随后她大笑起来。
她笑得很奇怪,因此……哦,简直没法形容,我的呼吸都被她夺去了!我一直逃,每走几码就得停下来,喘口气。讽刺的笑声沿着昏暗的凉亭小路追随着我,穿过明亮的草坪,直到月光稀疏的黑暗中。我找不到路,四处游**,冷汗从我的额头流下。
最后我停下来,背诵一段独白。
她走了——一个要么迷人要么粗俗的人儿走了。
我骂自己:“笨蛋!”
这个词很有魔力,对我帮助很大。我放松自己,感觉又回来了。
我立即平静下来。
我一阵狂喜,重复道:“笨蛋!”
现在,我又敏锐地看到周围的一切了:这儿有泉水,那边小路的两边是黄杨木。房子就在那儿,我朝它慢慢跋涉过去。月光照在绿色的植物上,就像在上面绣了银色的刺绣似的。突然,我在绿色的植物后面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人影,我崇拜的、我害怕的、我想逃离的石头雕像般的漂亮女人在那儿。
我三下两下就跳进了屋子,喘着气,沉思起来。
我现在到底怎么了?是一个浅薄之徒呢,还是一个大傻瓜? 这是一个闷热的上午,空气凝滞不动,充满辛辣的味道,令人心神不宁。我坐在阳台上看《奥德赛》,看到漂亮女巫把她的崇拜者变成了野兽。这是远古时代爱情中一幅美丽的画面。
草和树叶都发出柔和的沙沙声,我的书也发出沙沙声,阳台也是如此。
一个女人的袍子——
她来了,维纳斯来了。但是没有穿裘皮大衣。不,这次是寡妇进来了,但——她也是一个维纳斯。哦!多么有风韵的一个女人!
她穿着白色的晨袍,坐在那儿,凝视着我,美丽的体型那么富有诗意又那么优雅!她并不高,也不苗条。她的脸很吸引人,是一种活泼胜过严肃的美;并且那么迷人,那么温柔,她饱满而不太小的红唇有着恶作剧般的高贵。她的皮肤是那么的细嫩,蓝色的血管在胳膊和胸部清晰可见。她红色的卷发是那么的浓密。是的,她的头发不是黄色的,也不是金色的,而是红色的。头发披散在她的脖子后面,是那么的迷人,充满了魔力。现在她的眼睛看着我,就像绿色的箭一样发着光。的确,她的眼睛是绿色的,散发着令人无法形容的柔和的力量;像珍贵的宝石一样绿,像山中的湖水一样深不可测。
她注意到我的困惑,这使我无所适从,因为我仍然坐在那儿,帽子还戴在头上。
她顽皮地笑了。
最后,我站了起来,向她致意。她走近我,爆发出响亮的孩子般的大笑。像在这种场合口吃的小混混或是笨蛋一样,我又结巴起来。
这就是我们见面时的情形。
女神问了我的名字,并告诉了我她的名字,她名叫旺达·凡·杜拉耶。
她真的就是我的维纳斯。
“但是,女士,你是怎么发现那个的呢?”
“通过你夹在一本书里的图画啊。”
“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图画背面的评语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
她看着我:“我一直希望遇到一个真正的梦想家,希望体会到不同的感觉。哦,如果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进去,能使我出其不意地成为一个最野蛮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亲爱的女士……事实上……”真令人讨厌,我又变成了一头结巴的蠢驴,并且我的脸也红了,这时的我就像一个16岁的少年,但事实上我比16岁的少年大几乎10岁呢。
“昨晚你受惊了。”
“实际上是的……然而……但是你怎么不坐下呢?”
她坐下来,欣赏着我的惶恐情绪——因为现在我更害怕她了,在无边的黑夜里——她的上嘴唇骤然**,似乎在讽刺我,但是很迷人。
她说道:“你认为爱情,尤其认为女人是对你怀有敌意,冒犯你尊严的某种东西。虽然徒劳,但你认为她们比你强大,你认为自己在受折磨,被残忍地刺伤了。这真是很摩登的看法啊。”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她快速而果断地说道,用力地摇晃着手,身上的毛皮像愤怒的火焰一样摇曳着,“我认为希腊人的****——没有痛苦的快乐——是我毕生所追求的理想。我认为这不是你们基督教徒所祈祷的,不是你们现代人所祈祷的,不是你们骑士精神所祈祷的。是的,看看我,我就是一个比异端者更异端的人,我是一个异教徒!
“安喀塞斯(希腊罗马神话中的特洛伊王,是爱神阿佛洛狄忒的情人,爱神为他生下英雄埃涅阿斯,被古罗马人奉为先祖。)在伊甸园取悦爱之女神的时候,你认为她真的认真思考过吗?
“我很喜欢歌德的《罗马哀歌》中的这些诗句:
在这个世界上,仅仅英雄时代才存在爱情,
当上帝和女神相爱的时候。
在那些日子里
仰慕来自匆匆一瞥,快乐随仰慕而来。
“其他都是假的,伪装的,不诚实的。基督教的可怕象征,十字架,让我感到害怕。基督教把某些与我们格格不入的、充满敌意的东西介绍给世界和无知的人们。
“你们与感性世界斗争的思想武器就是新的《福音书》。它的哪怕一个部分,我都不想拥有。”
“是,奥林匹亚山将是你们所呆的地方,女士。”我回应道,“但是,我们这些现代人不能容忍古代的快活,尤其在爱情上,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能容忍。一想到要和其他人——哪怕是和其他人分享阿斯帕齐娅(古希腊最著名的妓女,雅典政治家伯里克利的情妇),我们都感到震惊。我们像我们的神一样善嫉。因而,美人弗瑞恩的名字在我们说来就是辱骂的代名词。
“我们宁愿拥有一个脸色苍白、长相欠佳的但完全属于自己的霍尔拜因式处女,而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古典维纳斯。虽然维纳斯长得漂亮,可她今天爱安喀塞斯,明天爱帕里司王子,后天又爱阿多尼斯。当大自然战胜我们,当我们放任自己爱上那样一个女子,她像恶魔一样残忍对待我们的时候,我们把这看成是我们必须弥补罪过的一种方式。
“因此,你们都是现代女性,那些卑鄙、歇斯底里的小女人的追求者。她们喜欢梦游,追逐肌肉发达的男子,不欣赏最优秀的男子。她们经常眼泪汪汪,忽略自己的基督教职责,欺骗别人并且被别人欺骗,经常追逐男人、选择男人和拒绝男人,从不感到幸福,也从不让别人幸福,诅咒命运而不是冷静地承认:‘我希望过海伦和阿斯帕齐娅那个年代的生活,像她们那样恋爱。’大自然知道没有永恒的男女关系。
“亲爱的女士……”
“让我说完。这仅仅是男人的利己主义在作怪,他们就想把女人像财宝一样珍藏起来。所有尝试用誓言、合同和神圣仪式拴住女人的方式都没能让爱持久,爱本来就是变化着的人类存在的最具有变化性的一个方面。你能否认我们的基督教世界正在腐化吗?”
“但是……”
“你的意思是说反抗社会制度的人都会被放逐,遭到诬蔑,被石头砸死。好,我敢去尝试。我的原则就是我是一个彻底的异教徒,我想充分利用我活着的这段时间。我可以不考虑你的批评就去做这些,我要的就是快乐。基督教婚姻的发明者是正确的,因为他同时发明了不朽这个名声。但我不愿意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假若我旺达·凡·杜拉耶的所有一切都随我的最后呼吸而结束的话,我还担心我纯洁的精神是否在天使唱诗班唱歌吗?我还担心我的尘埃是否变成新的形象吗?一旦我不存在了,我也就不会再考虑我是否应该放弃什么。仅仅因为我曾经爱过他我就应该属于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吗?不,我什么都不放弃,我爱任何一个吸引我的男人,我要使任何一个爱我的男人感到幸福。这种思想很丑陋吗?不,这至少比我残忍地折磨一个为我憔悴的男人,不理睬他要好得多。我年轻、富有、漂亮,正如我所说的,我活着就是为了寻欢作乐。”
当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闪着调皮的光,我抓着她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现在,我又成了一个天生的胆小鬼,我让机会溜走了。
“你很坦率,”我说,“这迷惑了我,不只是这个……”
不幸的是,我的胆小再一次战胜了我,让我舌头打卷,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想说……原谅我,亲爱的女士——我打断了你的话。”
“怎么了?”
长时间的停顿。我确信她在背诵一段独白,用我的话来说,只能总结为一个字:“笨!”
“假如你允许的话,亲爱的女士,”后来我开口道,“你是怎样有这些想法的?”
“非常简单。我的父亲是一个唯理论者。在摇篮里我就被一连串古代形象包围着。10岁时,我读了《吉尔·布拉斯》,12岁我读了《莱恩小巷》。当其他的孩子还在读童话《汤姆的大拇指》、《青须公》和《灰姑娘》的时候,我就把《维纳斯和阿波罗》、《大力英雄和拉奥孔》当做我的朋友啦。我的丈夫性格开朗,即使是婚后不久他得了不治之症,也没有见他皱一下眉头。去世前的一个夜晚,他把我叫到床边。他坐在轮椅上的好几个月里,就经常和我开玩笑:‘哎,你有仰慕者吗?’我的脸都变红了。‘不要骗我哦!’有一次他加上这句话。‘我会认为那样很丑陋的。找一个英俊小生或是其他男人吧。你是一个好妻子,但你仍然是一个半大孩子,你需要玩具。’
“我可能不必告诉你那时我没有仰慕者。这足够了。他鼓励我做我想做的人——一个希腊人。”
“一个女神。”我插嘴道。
她笑了:“哪个女神?”
“维纳斯。”
她摆着手,皱着眉:“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等等,我有一件长长的裘皮大衣,可以把你完全盖起来。我想把你罩进裘皮大衣做的网中。”
“事实上你相信吗?”我立刻说,因为我有一个平常而愚笨的想法,但当时我认为这个想法不错,“你认为你的想法在我们生活的时代能上演吗?就是维纳斯在铁路和电报之间自由地游**,不着寸缕,恬静从容,能够这样吗?”
“不着寸缕可不行,得穿着裘皮大衣。”她嚷道,大笑着,“你愿意看到我那样吗?”
“那么——”
“你的‘那么’是什么意思?”
“只要有奴隶在日常生活中为他们做事,最重要的是为他们劳动的话,像希腊人一样自由,可爱,愉快,幸福的人是存在的。”
“当然。”她淘气地回答,“奥林匹亚山上像我这样的女神需要整个军队做我的奴隶,因此要当心我哦。”
“为什么?”
我被她那些大胆的话惊呆了,“为什么”脱口而出。然而,她一点也不吃惊。她的嘴唇微微上翘,露出细碎的牙。她漫不经心地问,好像事情不值得提及似的:“你愿意做我的奴隶吗?”
“在爱情上没有平等可言。”我回答,急切而严肃,“假如我必须在统治和服从之间做出选择的话,看起来选择做一个漂亮女人的奴隶比较有吸引力。但是我去哪儿找这样一个女人呢,找到一个不是用任性控制男人,而是知道怎样冷静、自信、甚至严酷地统治男人的女人呢?”
“哦,这不是一件难事。”
“你相信?”
“例如——我!”她大笑,斜靠着背。“我有专制的天分,我也有必要的道具——裘皮大衣。但是,昨晚你好像被吓得不轻!”
“确实是很严重。”
“现在呢?”
“现在——我比昨晚吓得更厉害了!”
我们每天呆在一起。我和维纳斯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我们在我的阳台上吃早餐,在她的小客厅里喝茶。我有机会在她的面前展示我的小小才华了。假若我不能为一个漂亮迷人的女人服务的话,我学习各种科学、各种艺术有什么用呢?……
然而,这个女人除了不苗条之外其他方面都还行,给我的印象是她相当残暴。有一天我给她画肖像,作画的过程中,我清楚地感觉到我们的现代服饰与她的头一点也不相配。她的气质不像一个罗马人,倒更像一个希腊人。
我把她画成普绪客(罗马神话中的爱神)还是阿施塔特(犹太神话中的爱与自然之神),这取决于她的眼睛看起来是充满热情、神采奕奕还是作半思索半痛苦状,看起来疲劳和性感。但是她希望自己只有一种肖像。
哦,我将给她画上一件裘皮大衣。
啊!除了她还有谁有资格穿公主般的裘皮大衣呢?我毫不怀疑这一点。
一天晚上,我们呆在一起,我给她读歌德的《罗马哀歌》。我把书本抛开,临时发挥了一下。她看上去很满意,真的,她喜欢我说的每一个字,她的胸脯在起伏。
我做错了吗?
雨点轻弹着窗户玻璃,壁炉里的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带着冬天的暖意。和她在一起时,我有家的感觉。有一刻我丧失了对她的尊敬,亲吻她的手,她容忍了我的举动。
然后我坐在她的脚边,为她朗诵我专门为她作的一首小诗——
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
高贵、邪恶、神仙般的女士。
请把你的脚踏在奴隶的背上,
在香桃木和龙舌兰下面,
伸展你大理石雕像般美丽的身躯。
对,现在我又想出了一些诗句!这次我写的诗句不止这最开始的一段了。那天晚上,她命令我把诗的草稿给她。我没有留副本,今天,当我描写我的旅程的时候,我仅仅能记起诗的第一段。
这是我正在经历的一段不寻常的爱情。我相信我不爱旺达,至少,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有那种燃烧的**。但我确实觉得她与众不同,非常的漂亮,她在我的四周布下了一个充满魔力的陷阱。我也没有进一步被她吸引,仅仅是生理上的服从——慢慢的但是彻底的服从。
我的痛苦每天都在增加,而她——她只是微笑。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突然说:“你引起了我的兴趣。大多数男人都表现很平常,他们没有热忱,没有诗意,但是你却有某种深度和热情,最重要的是你的热忱打动了我。我会慢慢喜欢上你的。”
一阵短暂猛烈的暴风雨过后,我们向草地和维纳斯雕像走去。泥泞满地,薄雾满天,就像祭品冒起的烟雾。一道残缺的彩虹出现在空中。树叶仍在滴水,麻雀和燕雀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唧唧喳喳叫着,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似的。雨后事事都有了新气象。我们无法从草地上走过去,因为草地上积满雨水。此刻的草地就像一个小池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维纳斯的雕像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升起。一群小虫子在雕像的头上跳舞,在阳光下闪光,好像给她戴上了一圈光环。
旺达享受着这迷人的景色。道路旁的长椅上仍然有污水,所以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了一会儿。她似乎有点累了,眼睛半闭,我的脸颊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我握着她的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控制我自己。我问她:“你能爱我吗,女士?”
“为什么不呢?”她回答道,冷静地盯着我,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一会儿过后,我跪在她的面前,滚烫的脸埋进她透气的棉袍中。
“萨乌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嚷道,“你这是对我不尊重!”
我抓着她的小脚,用嘴唇亲吻着。
“你越来越下流了!”她大声地说,从我身边逃开,大步走向屋子。这时,她可爱的拖鞋还在我手上呢。
这是一个征兆吗?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不敢打搅她。晚上我坐在露台上,绿色葡萄藤的阳台上出现了她顽皮的小脑袋,小脑袋上是红色的头发。“你为什么不过来?”她不耐烦地对我喊道。
我快步跑下楼,突然再一次丧失了勇气,轻轻敲了敲门。她没有回答说“进来”,相反,她打开房门,站在门口。
“我的拖鞋在哪儿?”
“它在……我拿着……我想……”我结结巴巴道。
“给我,然后我们去喝茶聊天。”
我把拖鞋拿回来的时候,她正拿着茶壶忙活着。我把拖鞋郑重地放在桌子上,站在角落里,就像一个孩子在等待惩罚似的。
我注意到她的前额微皱,嘴唇周围有一些严酷的、盛气凌人的气质——这令我着迷。
突然她大笑起来。
“那么——你真的爱——我?”
“是的,我正在承受的痛苦比你想像的还多。”
“你痛苦?”她再次大笑起来。
我愤怒,尴尬,感觉受到了伤害,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用。
“为什么?”她继续说道,“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
她把手递给我,微笑地看着我,态度极其友好。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旺达瞥了我一眼。怎样的眼神啊!这个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嘲讽。
“为什么你突然鼓起勇气说这个了?”她问。
“勇气?”
“是,你找妻子的勇气,特别是找我当你妻子的勇气。”她把拖鞋拿起来。
“这么快就决定好你妻子的人选了?”她说,把惧内的丈夫用德国人的表达法表达了出来:“拖鞋英雄。”
“开个玩笑,你真的愿意娶我吗?”
“是的。”
“那么,萨乌宁,这是一个严肃的事情。我相信你爱我,我也爱你。更重要的是,我们彼此欣赏对方。我们现在对对方还没有感到厌烦。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一个轻佻的女人,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这么慎重地对待婚姻;假如我承担了责任,我希望我能够遵守它们。但是我恐怕,不,我确信你会受到伤害。”
“我求求你,对我诚实一点。”我说。
“是的,老实说,我相信我爱一个男人不会超过……”她歪着头,思考着。
“一年!”我说。
“你在开玩笑!也许是一个月。”
“对我也是一样?”
“哦,你——可能是两个月。”
“两个月!”我尖叫道。
“两个月——很长的时间了。”
“女士,这不是在古代呢。”
“你认为呢?看你,就是不能面对现实。”
旺达穿过屋子,斜靠在壁炉旁,凝视着我,胳膊放在壁炉架上面。
“我该拿你怎么办?”
“随便你,”我顺从地说,“只要你高兴。”
“太矛盾了!”她嚷道,“刚开始你希望我做你妻子,现在你却愿意做我的玩具。”
“旺达——我爱你。”
“这样我们又回到了原点。你爱我,希望我做你的妻子。但是我不愿意再嫁,因为我怀疑我们的感情能否长久。”
“我们碰碰运气怎么样?”我再次说道。
“这取决于我是否愿意给你机会。”她咕哝着。“我想像过我属于这样一个男人,他应该是男人中的佼佼者,他能获得我的尊敬,他有征服我的能力。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明白了吗?我知道每个男人只要恋爱,他就变得软弱、顺从、愚蠢。他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女人手上,拜倒在她的面前。但是,我只爱让我拜倒在他面前的那种男人。既然我一天天地喜欢你,那么我愿意试着和你交往。”
我跳到她的脚下。
“上帝!你已经拜倒在我的脚下了。”她奚落我,“这是一个好的开端。”我站起来的时候,她继续说道:“我会给你一年的时间让你来赢得我的芳心,让我信服我们彼此适合,能够生活在一起。萨乌宁,假如你赢了的话,我就做你的妻子,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妻子。这一年我们就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
血涌上我的脑袋。
她的眼睛像在燃烧似的。“我们生活在一起,”她继续说,“分享我们的生活习惯,看看我们能否在对方那里找到自己。我允许你有做丈夫、仰慕者、朋友的所有权利!这样你还满意吧?”
“我想,我一定满意。”
“你不必勉强自己。”
“那么我希望……”
“很好。这才是一个男人说话的口气。牵着我的手。”
十天来我都没有离开过她一个小时,夜晚除外。我经常看着她的眼睛,握着她的手,听她说话,陪伴她到任何一个地方。我的爱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我在里面越陷越深,没有什么能够把我救上来。
我们在草地上、在维纳斯雕像的脚下逗留了一个下午。我采下花朵,放进她的衣兜里。她则把花朵编成花环给维纳斯雕像戴上。
突然,旺达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让我的感情像火一样燃烧起来。我不能控制自己,伸出胳膊抱住她,亲吻她的唇,但她把我的头推离开她的胸口。
“你生气了?”我问她。
“我从不生这样的气,这是自然的举动。”她回答,“我只是担心你受到伤害。”
“哦,我受伤很深。”
“可怜的人!”她掸了掸我前额的乱发,“我希望,你受伤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是因为你的缘故。”我说,“我对你的爱变得疯狂。我整天整夜担心可能失去你——也许我应该失去你。”
“但是你甚至都还没拥有过我呢。”旺达说,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一眨一眨,这眼神早就俘虏了我。然后她站起来,半透明的小手把蓝色的银莲花戴在维纳斯的卷发上。我抱住旺达的腰。
“你这个漂亮的女人,没有你我可怎么活。”我说,“相信我,就相信我一次。不是讨好你,也不是说梦话,我深深地感到我生命的核心就在你的手上,假如你离开我,我将会死去,我会像花儿一样凋谢的。”
“这没有必要,因为我爱你。”她托着我的下巴,“你这个傻瓜!”
“但是你爱我是有条件的,而我爱你却没有任何条件……”
“萨乌宁,你这样说话就不聪明了。”她回答道,显出很震惊的样子。“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难道你不希望了解我吗?假如一个人热忱合理地对待我,我会很有分寸。但是如果一个人太屈服于我,我就变得自大起来。”
“你说得很对!你仅仅对我一个人自大,对我一个人专制就够了,”我嚷道,绝对是兴奋的口气,“直到永远。”
我躺在她的脚下,抱住她的膝盖。
“那样结局不会好的,我的朋友。”她很认真地说,没有半点激动。
“哦,将永远不会结束!”我兴奋地大声嚷道,“只有死亡才能够把我们分开。假如你不能属于我,不能完全属于我,不能永远属于我的话,我宁愿做你的奴隶,服侍你,忍受你的任何事情——只要你不赶我走。”
“你醒醒吧!”她说,斜靠着,亲吻着我的前额,“我很喜欢你,但这不是你征服我、控制我的方式。”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我不想失去你。”我嚷道,“不要离开我,一想到这个我就受不了!”
“站起来。”
我顺从地站了起来。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旺达说道,“那么,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拥有我了?”
“是的,任何代价。”
“但是你拥有我有什么好处呢?”她沉思着,眼睛里潜藏着一些邪恶的东西。“假如我不爱你了,假如我和别人好上了呢?”
我的脊椎骨都凉了。我看着她,她站在我面前,如此地实在和自信,她的眼睛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你看,”她说,“一想到这个你就害怕了。”
突然,她的脸上泛起迷人的微笑。
“是的,当我想到我爱的女人、报答我爱情的女人投入别人的怀抱而不对我显露一丁点同情的时候,我就不寒而栗。但是我有选择的机会吗?假如我爱一个女人,疯狂地爱她,难道我能骄傲地不理睬她,从而伤害我自己吗?我的头脑发昏了吗?关于异性,我有两个想法。假如我找不到一个高贵的阳光般的、理想的、善良的、忠诚的女人和我共度生命的话,我不能忍受任何半途而废的事物,任何不冷不热的事物!我宁愿屈服于一个没有美德没有忠诚没有同情心可言的女人。这样一个自私的女人同样也是我的理想对象。既然我享受不到爱情的全部快乐,那么我就享受一下它对我的折磨和拷打吧。那么我希望我爱的女人虐待我,背叛我,越残忍越好。这也是一种快乐。”
“你疯了吗?”旺达嚷道。
“我全身心地爱你,”我继续说道,“我爱得那么深,以至于如果我要继续生活下去的话,你的亲近,你呼吸的空气对我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女士,请在我的想法中选择一个吧。请按照你的意愿选择我做你的丈夫还是奴隶。”
“非常好。”旺达说道,皱着弯弯的细眉。“我发现控制一个对我感兴趣、爱我的男人特别有意思,最起码我不缺少娱乐嘛。你把选择权留给我,这真是太鲁莽了。我的选择是,我要你做我的奴隶!我要把你变成我的一件玩具!”
“哈!就那样做吧!”我嚷道,半是忐忑,半是高兴。“如果婚姻仅仅是建立在平等、包容的基础上的话,那么相反,最强烈的感情就来自它的反面。我们就是这样,我们相互仇视对方。这能解释我们之间的爱。我们的爱,其中有一部分是憎恨,有一部分是害怕。在这种关系里面,一个人是锤子,另一个人是砧板。我想做那个砧板。我不喜欢被我所爱的人看扁。我希望崇拜一个女人,如果她残忍对待我的话,我会那么做的。”
“但是,萨乌宁,”旺达几近愤怒地反驳我,“你认为我会虐待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吗?就像你所说的那样虐待他吗?” “为什么不呢,假如这样做让我更崇拜你的话?我们男人爱高高在上的女人,一个用她的美貌、气质、智慧、意志征服男人的女人,一个专制的女人。”
“那么说你喜欢被别人所排斥的那种女人了?”
“诚如你所说。对我来说,这样很有趣。”
“哈,对于一个不喜欢漂亮毛皮的人来说,最终你的所有**都没有特别或与众不同的地方。每个人都知道并且都能感觉到色情和残酷之间的亲密关系。”
“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到了极点。”我回答道。
“这么说合理性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你天性温和,柔顺,好色。”
“殉教者也天性温和好色吗?”
“殉教者?”
“恰恰相反,他们是超感觉论者。他们能在痛苦中感受到快乐,他们像别人追寻幸福一样追寻痛苦,甚至是死亡。我就是这样一种人,女士。”
“确保你不会成为我们爱情的殉教者啊,不要成为女人的殉教者啊。”
我们在旺达的小阳台上坐着乘凉。这是一个暖和的夏夜,空气中飘散着花朵的香味。在我们的头上有两层屋顶:第一层是葡萄藤形成的绿色天花板,第二层是天空形成的天幕,天幕上繁星点点,数也数不清。从花园传来一阵温柔悲哀的猫叫声。我坐在女神脚边的小凳上,给她讲述我的童年。
“你的这些性格倾向那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来了?”旺达问道。
“是的,确实是。我都不记得这些倾向什么时候离开过我。正如后来我母亲告诉我的那样,甚至还在摇篮里的时候,我就是超感觉论者。我拒绝笨保姆的健康母乳喂养,他们只得给我喂羊奶。当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我对女人就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但实际上那是对她们感兴趣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我害怕教堂的灰色拱顶,在火光闪闪的圣坛前,在圣徒的画像面前我会惊慌失措。另一方面,我悄悄喜欢上我父亲小图书室里的维纳斯石膏像——好像喜欢一个被禁止的东西那样暗暗欢喜。我跪在她的面前,背诵别人对我的谆谆教导,包括上帝的祈祷、玛丽的欢呼和基督教的信条。
“一天深夜,我从**爬起来去拜访她。镰刀状的月亮照耀着我去的路,给维纳斯罩上一层冷冷的、蓝色的光芒。我拜倒在她的面前,亲吻她冷冰冰的脚,就像我所看到的农夫亲吻死去的耶稣基督的脚一样亲吻她。
“我被一阵不可控制的渴望捕获。
“我站起来,拥抱她冷冰冰的躯体,亲吻她的嘴唇。我感到深深的恐惧,于是逃走了。在梦里,维纳斯站在我的床前,扬起胳膊威胁我。
“很小的年纪我就被送去上学,很快我就上了中学。在那儿,我狂热地学习古代留给我们的一切东西。不久我就很熟悉希腊人的诸神了,比对基督教还要熟悉得多。随着帕里斯王子一道,我给了维纳斯一个决定命运的苹果,我看到特洛伊城在燃烧,我跟随奥德赛四处游**。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在男孩子变得粗鲁和**的年纪,我却憎恨所有邪恶、平凡、丑陋的事物,简直是无法克制地憎恨。
“对正慢慢成熟的少年来说,尤其邪恶的事是爱上一个女人,这对他来说太粗俗了。我避免和性有任何的接触——简而言之,我是一个愚蠢的超感觉论者。
“我14岁左右,母亲雇了一个迷人的女仆,她年轻,漂亮,有着优美的曲线。一天,当我正在学习塔西佗(古罗马历史学家)的作品,沉浸在古德国部落的美德中的时候,女仆开始打扫我的房间。突然她停下来,靠向我,手里还拿着扫帚,然后两片丰满、鲜嫩、美妙的嘴唇就碰着了我的嘴唇。这个多情恶毒女子的吻让我的脊椎骨都颤抖了,我挥舞着我的德语书,拿它当盾牌来抵抗这个勾引男子的女仆,愤怒地冲出了房间。”
旺达忍不住大笑起来:“你真是的,请继续讲。”
“那个年纪还有另一件无法忘记的事。”我接着说,“索波尔伯爵夫人,我的一个远房姑妈,来拜访我的父母。她是一个漂亮、尊贵的女人,带着迷人的微笑,但是我恨她,因为我们家都把她当做梅萨利纳来对待。我对她态度恶劣,下流,尽可能地让她难堪。
“一天,我父母出远门了。姑妈打算利用他们不在的时候好好教训我。毫无预料地,她就进来了,穿着一件用毛皮做花边的外套,后面跟着厨子、厨娘和那个勾引我的恶毒女仆。他们没费多少时间就抓住了我,我的反抗毫无意义。他们把我的手脚绑起来,然后我的姑妈带着邪恶的微笑,卷起袖子,用一根粗鞭子抽打我。她下手很重,我都被打出血了。最后,我尖叫着,哭喊着,向她求饶。她给我松了绑,我被迫跪在地上,感谢她的惩罚,亲吻她的手。
“现在看看我这个超感觉论的傻瓜!一个漂亮性感的女人拿着鞭子,穿着毛皮夹克,看起来就像一个愤怒的君主,这第一次激起我对女性的渴望。从那时候起,我的姑妈看起来就是世界上最吸引人的女子了。
“我孜孜不倦地学习各门学科,学得毫无系统,毫无章法可言,包括化学、炼金术、文学、天文学、哲学、法律、解剖学和历史。我读了许多文学家的作品,包括荷马、维吉尔、奥西恩、席勒、歌德、莎士比亚、塞万提斯、伏尔泰、莫里哀,还看《可兰经》、《宇宙论》、卡萨洛瓦的《回忆录》。我变得一天比一天困惑、古怪和迷幻。我一直在心中刻画着理想美人儿的形象。不时地在我的皮革作封面的大部头书之间,出现我的维纳斯幻象,她躺在玫瑰花上面,被爱神丘比特环绕着。有时候她穿着奥林山神的衣裳,有着维纳斯石膏像般苍白的面容。有时候她又幻化成我漂亮的姑妈,梳着棕色的辫子,带着笑意的大眼睛,穿着装饰了貂皮的红色天鹅绒外套。
“一天早晨,她又出现在我想像的迷雾中,笑得那么优雅。我去看望索波尔伯爵夫人,她友好热情地欢迎我的到来,给了我一个吻,这让我眩晕。那时候她应该接近40岁了,但是像大多数经得起岁月洗礼的妓女一样,她还是很有魅力的。她总是穿一件装饰了毛皮花边的夹克,用绿色天鹅绒做的,镶着棕色的貂皮。那曾一度让我感到愉悦的残酷在她身上简直辨别不出来。
“恰好相反,她给我的感觉一点也不残忍,我没费多少周折她就允许我崇拜她。
“她很快就发现了我的超感觉论者的愚蠢和单纯,并且她很乐意让我感到愉快。我……我像一个年轻的神一样充满幸福。她允许我跪着亲吻她的手,这可真是享受啊,曾经可是惩罚我的时候她才让我吻的呀。啊!多么美妙的手啊!手形那么的漂亮,手是那么的纤细,那么的白,上面还有可爱的酒窝!实际上我只爱这样的手。我把玩着这双手,把它们一会儿藏在毛皮里,一会儿又拿出来。我把它们高高举起,以防被火焰烧着,这双手我简直是玩不够。”
旺达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手。我注意到了她的举动,情不自禁地笑了。
“从下面的事实你就能看出超感觉论占据了多大的比重。对于我的姑妈,我只是爱上了残酷的鞭打。我曾经追求过一个女演员达两年之久,我只是喜欢她扮演的角色。后来我征服了一个令人尊敬的女士,她假装很有美德,可最终却为了一个有钱的犹太人而背叛了我。你看,因为我被那样的女人欺骗和玩弄过,她们佯装最有节操,有最美好的感情,因此现在我非常憎恨这些诗一般的、感情上的美德。如果有这样一个女人,她能真诚地告诉我:‘我是蓬巴杜侯爵夫人,我是卢克利西亚·博尔贾。’那么我将崇拜她。”
旺达站起来,打开了窗子。
“你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来发挥想像,让你的神经兴奋,让你的脉搏跳得更快。对你而言,只要一个人够真诚,连他的恶习你都可以给它戴上光环。你理想的人是一个大胆而有才华的情妇。哦,你是那种会完全毁掉一个女人的男人!”
午夜,有人敲我的窗子玻璃。我起床打开窗子,然后退了回来。维纳斯穿着裘皮大衣站在那儿,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你的故事激发了我的灵感。”她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出来陪陪我。”
“马上就来。”
当我走进她的房间,发现旺达在火炉前缩作一团。她已经煽起了一小堆火。
“秋天到了,”她开口道,“夜晚已经相当的凉。除非屋子足够暖和,否则我是不会脱下裘皮大衣的。恐怕这样做会使你不高兴。”
“不高兴?你说话太草率了!你知道,女士……”我用胳膊抱住她,吻她。
“我当然知道,但是你是怎么喜欢上毛皮的呢?”
“天生的,”我回答道,“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这样了。顺便说一下,毛皮能令所有敏感的人兴奋。这是普遍的真理,也是自然法则。这是生理刺激,就像奇怪的铃铛声一样,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住。科学证明电流和温暖之间有一定的关系——无论如何,它们的效果和人这个有机体也是密切相关的。住在热带的人比较热情,因为热空气容易让人兴奋。这个原理也同样适用于电流。因而,猫也能让那些超级敏感和高智商的男人觉得迷人。动物王国里那些举止优雅的长尾动物,那些甜蜜的、像充了电的电池一样火花四射的动物就成为了穆罕默德、红衣主教黎塞留、克瑞比兰、卢梭或维兰德之流的心肝宝贝。”
“因此,一个穿着毛皮的女子只是一只大点的猫,是充了电的电池?”旺达嚷道。
“当然是这样了。”我回答道,“这就是我把毛皮看成是力量和美貌象征的理由。早期的君主和贵族按照衣服上的皮毛划分出等级,伟大的画家声称美丽的王后才有资格穿裘皮大衣。因而拉斐尔发现除了毛皮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够表现出福纳尔里娜的完美曲线,提香也给他爱人玫瑰般的躯体披上了毛皮。”
“谢谢你这番精彩的论述,”旺达说,“但是你没有把每件事都告诉我。你认为毛皮和某些特别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我说道,“我已经一再告诉你,痛苦对我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没有什么能比专制、残酷和一个漂亮女子的不贞更能激起我的热情了。我也不能想像不穿毛皮的女人是什么样子,这样奇怪的女子来自丑陋美学,有着尼禄(古罗马暴君,37~68)的头脑和弗瑞恩(古罗马名妓,以美著称)的身体。”
“我明白了,”旺达插嘴道,“一个穿着毛皮的女子有着某种特别的东西。”
“不是这样。”我继续说道,“女士,你知道,我是超感觉论者,每件事都根植于我的想像并且被夸大了。10岁时我得到一本《殉教者传奇》,我早熟,我过度兴奋。我记得我是怀着一种恐惧的心理来阅读这本书的。恐惧实际上是高兴。殉教者在地牢里苦苦思索,被放在烤架上烘烤,被利箭穿心,被放在沥青中煮沸,被投给野兽吃掉,被钉在十字架上。他们受到这些痛苦折磨的时候似乎还很高兴。从那时候起,苦恼,可怕的折磨看起来都是快乐,尤其是被一个漂亮女子折磨更是快乐,我认为女人既是天使又是恶魔。确实我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认为女人和女人的美貌是神圣的,因为她们担负着人类生存最重要的任务——繁衍后代。我认为女人是大自然的化身,是伊希斯,男人是她的牧师,是她的奴隶。我认为女人对待男人就应该像大自然一样残酷,当她不再需要他服务的时候,就抛弃他。女人责骂男人,杀死男人,是****极大快乐的表现。”
“我嫉妒巩特尔王(参看日耳曼史诗《尼伯龙之歌》布伦希尔德为女神。),因为强大的布伦希尔德在他们的新婚之夜把他捆了起来;我嫉妒穷困潦倒的行吟诗人,因为他反复无常的主人给他缝上了狼皮,经常虐待他,像追赶一个猎物似的追赶他;我嫉妒茨蒂拉德爵士,因为沙尔卡在布拉格附近的森林里,在亚马逊河畔巧妙地诱捕了他,把他拖回迪温城堡,折磨他一段时间后,用车轮把他碾成了碎片……”
“讨厌!”旺达嚷道,“我只希望你能落入母系社会一员的手里。一旦你被缝在狼皮里,被猎犬追逐,或被车轮碾压的时候,你的诗情画意就烟消云散啦。”
“你相信吗?我不信。”
“你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真是很不聪明哦。”
“也许吧。但是让我继续说下去。我贪婪地读着那些最令人憎恶的、有关残忍的故事。我尤其喜欢用雕刻艺术表现的爱的画面。我看到嗜血的暴君戴着王冠坐在那里,审讯者在折磨、烘烤、屠杀异教徒,历史书上的女子都刻画得****,漂亮,充满暴力,例如利布莎、卢克利西亚·博尔贾、18世纪的俄国沙皇皇后——我看到她们都穿着毛皮或貂皮滚边的袍子。”
“那么说现在是毛皮激起了你奇怪的幻想?”旺达说道,她风情万种地把漂亮的毛皮斗篷盖在身上,柔亮的黑貂皮在她的胸脯、她的胳膊四周发光。“哦,你现在感觉怎样?你感觉是不是已经在车轮下了?”
她能刺穿人心房的绿眼睛盯着我,带着一股奇怪的讽刺意味。**让我拜倒在她的面前,我用胳膊抱住她。
“是的,你已经激起了我最珍爱的幻想。”我嚷道,“它已经沉睡很久了。”
“现在怎么样?”她把手放在我的颈项后面。
在她温暖小手的抚摸下,在她的凝视下,我陶醉了,眼睛半闭,感觉甜蜜。
“我愿意做女人的奴隶,一个漂亮女人的奴隶,一个我所爱的、所崇拜的女人……”
“一个为此虐待你的女人。”旺达打断我的话,大声笑道。 “是的,一个把我捆起来用鞭子抽我的女人,一个当她和别人相好的时候一脚把我踢开的女人。”
“并且是一个使你嫉妒得发狂,逼迫你面对胜利的情敌,走得如此之远以至于残忍地抛弃你转而投向他人怀抱的女人。难道不是吗?难道你不喜欢看到这最后的生动场面吗?” 我狠狠地瞪了旺达一眼:“你所说的超出了我的想像。”
“当然啦,我们女人善于想像嘛,”她说道,“当心,当你找到梦中情人的时候,她对待你的方式可能比你想像的还要残忍得多。”
“恐怕我已经找到她啦!”我嚷着,把滚烫的脸贴到她的膝盖上。
“当然不是我啦!”旺达嚷道,脱下裘皮大衣,在屋子里疾步走着,大笑起来。我下楼的时候她仍在大笑;我站在院子里沉思的时候,仍能听到她充满恶意的浪笑。
“我应该怎样做才能表现出你理想的人的形象呢?”当我们在花园相遇的时候,旺达调皮地问道。
起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我的心里在激烈地斗争。这时候她坐到一张石椅上,玩弄着一朵花。
“哎,我该怎么做呢?”
我跪下来,抓着她的手。
“我再次恳求你,做我的妻子,做我忠诚的伴侣。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做我的女神,全身心的,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要求。”
“你知道我让你拥有我一年,就是要看你是否就是我所寻找的人。”旺达非常真诚地说,“但是如果我让你的幻想变成现实的话,你会更感激我。那么,你选择哪个?”
“我相信潜藏在我想像中的每件事在你的世界里也存在。” “你错了。”
“我相信,”我继续说,“你喜欢完全掌控一个男人,折磨他。” “不,不。”她急促地说。
“也许是。”她沉思道。
“我再也不了解我自己了,”她继续说道,“但是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些事情。你破坏了我的想像力,让我的血液沸腾。我打算开始享受这一切了。当你谈到蓬巴杜侯爵夫人、凯瑟琳大帝和其他一些自私、轻佻、残酷的女子的时候,你的热情高涨,令我听得入神。这些思想进入了我的灵魂,我打算效仿这些女子。她们虽然邪恶,但是在有生之年,她们受到奴隶们的景仰,并且死之后,她们所做的一切仍然在创造奇迹。”
“最后你将成为管辖范围最小的女暴君,家中的蓬巴杜侯爵夫人。”
“哦,女士,”我热情洋溢地说,“如果你要做的话,就要遵循你的本性去做,不要半途而废。如果你不能成为一个得体忠诚的妻子,那么就做一个邪恶的女人吧。”
我精疲力竭,我兴奋,与一个漂亮女人那么亲密让我高度兴奋。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是我记得我亲吻了她的脚,抬起她的腿放到我的颈项上。可是她立刻拿了回去,愤怒地站了起来。“如果你爱我的话,萨乌宁,”她急切地说,嗓音尖利而专横,“那么就不要再谈论这些事了。你明白吗?再也不要谈论。否则我真的……”她微笑了,又坐了下来。
“我是认真的。”我嚷道,简直是在咆哮。“我那么崇拜你,所以我愿意忍受你对我做的任何事情,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只要你允许我以后留在你的身边。”
“萨乌宁,我再次警告你。”
“你的警告没有用。你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把我从你的身边推开。”
“萨乌宁,”旺达反驳我,“我是一个年轻、轻佻的女人。你完全听从我,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你这样做会挑起我把你当做玩具的一颗心。如果我像个恶魔似地折磨你的话,谁来保护你呢?”
“你高贵的品质会保护我不受伤害的。”
“但是权力会让我冲昏头脑。”
“如果那样的话,”我嚷道,“你就踢我吧。”
旺达用胳膊钩住我的脖子,凝视着我,摇了摇头。“恐怕我不能这样做,但是为了满足你的愿望,我试试,因为我爱你,萨乌宁,现在我还没有爱上其他男人。”
第二天,她突然戴着帽子围着围巾来找我,要我陪她去逛集市。在那儿她看中了一根皮鞭,一根带着短把儿的长皮鞭,经常在狗身上使用的那种。
“这会让您满意的。”卖主说。
“不,它太短了。”旺达答道,斜视了我一眼,“我需要一根大的。”
“毫无疑问,是用来对付牛头犬的那种鞭子吗?”卖主问道。 “是的,”她嚷道,“就是在俄国专门用来抽打反叛奴隶的那种鞭子。”
她挑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根合适的鞭子,这根鞭子大得让我简直想呕吐。
“哈,再见,萨乌宁。”她说,“我想再逛逛街,你不用陪着我了。”
我对她说了声再见,然后四处闲逛。回来的路上,我看到旺达从一个皮衣商店出来。她和我打了个招呼。
“再增加点新意。”她兴奋地说,“老实说,我主要是被你热忱忧郁的性格吸引住了。这促使我想看看这样一个热忱的男人匍匐在我的脚下,彻底献身于我,完全为我神魂颠倒是怎样一幅情景。但是拿什么来触发呢?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但是她像虐待一个奴隶似的虐待他,最后一脚把他踢开。”
“哦,当你厌烦我的时候就一脚把我踢开。”我说,“我愿意做你的奴隶。”
“我意识到我身体里潜藏着危险因子。”走了几步路之后旺达说,“是你唤醒了它们,这样对你并不利。你知道怎样用那些**人的色彩来描绘快乐、残忍和嬉戏吗?如果我捆住你的手,虐待你的话,你会说什么呢?就像残忍的戴奥尼夏(古叙拉古的暴君)暴君那样。他曾经把铁牛的发明者放在火上烧烤,想知道他的哀号声、他被烤的咯咯声听起来是否就像牛在咆哮。也许我是女戴奥尼夏呢!”
“那你就做女戴奥尼夏吧。”我嚷道,“那么,我的幻想就实现了。不管是好是坏,我都属于你,机会在你手上。我被内心的命运驱使,像着了魔似的,无法抗拒。”
我亲爱的:
今明两天我都不想看到你——直到后天晚上为止,那时我想看到你做我的奴隶。
你的主人
旺达
“我的奴隶”下面画着线。我又把便条读了一遍,这是我今天清晨收到的。然后我骑着一头上了鞍的驴子——那种像学者似的动物——上了山,希望我的**,我对雄伟喀尔巴阡山脉的渴望能够冷却下来。
我回去了,又累又饿又渴,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感觉自己在恋爱。我马上换了衣服,几分钟后去敲她的房门。
“进来。”
我走了进去。她坐在屋子中间,穿着白色绸缎做的袍子,袍子很贴身,就像光一样从她的身体直泻而下。她还穿着一件奢华的装饰了貂皮的、鲜红色绸缎做的外套。扑了粉的头发上戴着镶宝石的花冠,胳膊交叉,放在胸前,眉头紧蹙。
“旺达!”我急忙跑向她,试着拥抱她,亲吻她。她后退了一步,从头到脚仔细地观察着我。
“奴隶!”
“主人!”我跪下来,亲吻她袍子的花边。
“这正是我所要的。”
“哦,你多么漂亮啊!”
“你喜欢我吗?”她走到镜子面前,自豪地端详着自己。
“我都快要得精神病啦!”
她的下嘴唇讽刺地**了一下,半闭的眼睛嘲讽地看了我一眼。
“给我鞭子。”
我环顾四周。
“不,”她嚷道,“你一直跪着!”她踱到壁炉前,从壁炉架上取下鞭子,冲我傻笑着,抖动着鞭
子,鞭子在空气中忽忽作响。然后,她慢慢卷起毛皮夹克的袖子。
“多么奇妙的女人!”我嚷道。
“安静,奴隶!”她突然瞪了我一眼,相当野蛮。鞭子抽中了我。但是,下一秒钟她就温柔地绕着我的脖子,同情地靠向我。“我伤着你了吗?”她问道,半是尴尬,半是焦急。
“没有。”我否认道,“你这样做,折磨我,弄痛我也觉得是一种快乐。只要你喜欢,就接着鞭打我吧。”
“但是我并不喜欢这样做。”
我再次陶醉了。“鞭打我!”我请求她,“狠狠地鞭打我。”
旺达抡起鞭子,再次打了我两下:“现在够了吗?”
“还不够。”
“打得很重,不是吗?”
“请鞭打我吧,这样我才感到快乐。”
“当然了,因为你知道我下手并不重,”她回答,“你知道我不忍心伤害你。做整个事情我都是被迫的。如果我真的是那种喜欢鞭打奴隶的女人的话,你早就害怕了。”
“不,旺达,”我说,“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我无论是死是活都决定献身于你。只要你高兴,你怎样折磨我都行,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式。”
“萨乌宁!”
“踢我!”我嚷道,匍匐在她的脚下,脸贴着地。
“我憎恨这一切。”旺达不耐烦地说。
“哦,那么就狠狠地虐待我吧。”
一阵沉默,让人觉得险恶的沉默。
“萨乌宁,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旺达开口了。
“如果你爱我,就残忍地对我。”我恳求她,望着她。
“如果我爱你……”旺达重复道。
“如果我非常非常爱你,那么……”她踱步回去,傻傻地看着我,“那么,做我的奴隶吧,把你的命运交到一个女人的手里。”
同时用力地踢我。
“那么,这样做你喜欢吗,奴隶?”
然后她抡起鞭子。
“直起身子!”
我试着站起来。
“不许站起来,”她命令我,“跪着。”
我遵从她的命令,她开始鞭打我。
鞭子一下轻一下重地落在我的背上、我的胳膊上,每一下鞭打都抽进我的肉里,火辣辣的疼,但是疼痛让我感到愉快,因为这拜我崇拜的女人所赐,我愿意每时每刻都匍匐在她脚下。
现在,她停了下来。
“我开始享受这一切了。”她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但是我很好奇你的承受力究竟有多少。我有一股冲动,我想看你在我的鞭子下颤抖、翻滚,最好能听到你的呻吟、哀号,直到你向我求饶。我要不停地鞭打你,直到你昏过去。你激起了我性格中危险的一面。现在,你给我站起来。”
我抓住她的手,把嘴唇印在她手上。
“你这样做太不尊重我了!”
她把我一脚踢开。
“滚出我的视线,奴隶!”
做了一夜困惑与兴奋交织的梦,我醒了。天刚刚亮。
我记忆中的那些事是真的吗?这些事我是经历过还是只在梦里出现?我被鞭打了,这是真的。我仍然能感觉到鞭子抽过的痕迹,能数出身体上红红的、灼热的伤痕。她鞭打我了。是的,现在我记起每件事了。
我的幻想变成了现实。我感觉怎样?当梦想变成现实的时候我失望了吗?
不,我只是感到有些累,但是她的残忍让我愉快。哦,我多么爱她,多么崇拜她!啊,没有什么词语能表达我对她的感觉,我全身心地爱她。做她的奴隶我是多么的幸福啊!
她在阳台上叫我。我急忙走下台阶。她站在门口,把手亲切地交给我。“我感到羞愧。”她说。
这时候我抱住她,她把头埋到我的胸前。
“怎么了?”
“忘掉昨天那些丑陋的场面吧,”她声音发颤,“我让你罪恶的幻想变成了现实。现在让我们理智并快乐起来,互相爱着对方。这一年的时间里我都将做你的妻子。”
“我的主人,”我嚷道,“我要做你的奴隶!”
“不要再提有关奴隶、残酷或鞭打的任何字眼。”旺达打断我的话,“我惟一愿意为你做的事就是穿上毛皮外套。过来帮我穿上它。”
一个青铜色的小闹钟,顶端装饰着拿着弓箭的丘比特,在午夜滴滴答答地走着。
我站起来,想出去。
旺达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抱着我,把我带回沙发上,开始再次吻我,在无声的言语中有一种可以理解、可以信服的东西在流动。
不敢说我已经领会她的意思了。有一种渴望浸透了旺达整个身心,她眼睛半闭,显得朦胧,红色的头发上扑着白粉,闪着微光,红白相间的绸缎衣服在她的身上一直沙沙作响,那件她经常穿着的装饰着貂皮的外套。这一切都让她显得艳丽,温柔。
“我求求你,”我结结巴巴道,“但是我说了你会生气。”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低声说。
“那么,我求你踢我,否则我就要发疯了!”
“我不是禁止你说这样的话了吗?”旺达咬牙切齿,“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啊,我是多么爱你。”我跪下来,把滚烫的脸贴到她的膝盖上。
“我真的相信,”旺达沉思,“你整个愚蠢的举动只是恶魔般的、未满足的好色表现。这些非同寻常的举动一定会让我们生病的。如果说你缺乏美德的话,你应该非常明智才对啊。”
“哦,那样的话我就变聪明了。”我咕哝着。我的手插进她的头发和泛着微光的裘皮大衣中,裘皮大衣随着她丰满的胸脯上下起伏,就像月光照耀下的波浪一样,这让我失去理智。
我吻了她,不,她吻了我,狂野而残忍,像要用吻杀死我似的。我神志不清,失去理智。现在我再也无法呼吸,我试着解救自己。
“你怎么了?”旺达问。
“我很难受。”
“难受?”她爆发出一阵爽朗邪恶的笑声。
“你想怎么笑就怎么笑吧。”我呻吟道,“你就不能暗示一下吗?”
她突然严肃起来,用手托着我的头,猛地向她的胸部按过去。
“旺达!”我结结巴巴。
“当然,你很难受。”她说,又大笑起来。“但是你等等,我马上就让你变得足够清醒。”
“不,我不想再问任何问题。”我嚷道,“不管你是永远属于我还是只属于我一会儿,我希望我能享受快乐。你现在是我的了,失去你总比从来没拥有过你强。”
“现在你就清醒了。”她说,再次用她那能谋杀人般的嘴唇吻我。我撕开她的貂皮、蕾丝胸罩,于是她光光的胸脯就呈现在我面前。
然后,我晕了过去……
我记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当我看到血从我的手上往下流淌时,我无动于衷地问道:“你挠我了?”
“不,我想我是鞭打你了。”
人生真是非常奇怪,当一个新的人进来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改变了。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我们去登山,去游湖,一起阅读,旺达的肖像画我也完成了。
我们是那么爱着对方,她迷人的脸上光彩照人。
旺达的一个朋友来了,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年纪比她大,也比她有社会经验,但是没有她小心谨慎。无论从哪方面看,她朋友的到来都给我们俩带来不便。
旺达眉头微蹙,对我有些不耐烦。
她不爱我了吗?
我忍耐了几乎两个星期。她的朋友一直和她在一块,我们没有机会单独相处。一群绅士围绕着这两个年轻的女子。我的认真、忧郁,让我扮演了一个傻瓜爱人的角色。旺达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对待我。
一天我散步的时候,她慢慢走在我的后面。我看出她是故意的,于是满心欢喜。她说了什么?
“我的朋友不理解我怎么能爱上你。她说你既不英俊也没有出众的吸引力,然后她从早上直到深夜给我说些首都迷人、轻佻的生活。她告诉我说我有哪些有利条件,我能看到一些有趣的比赛,能迷住一群英俊高贵的绅士,让他们向我求婚。但是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我爱的人是你。”
有一刻我简直不能呼吸。然后我说:“我绝对不想阻挡你的幸福之路。旺达,不要考虑我的感受。”我脱下帽子,让她先行。她冲着我打了个呵欠,满是震惊,但是没有说一句话。
然而,在回来的路上,我偶然碰见了她,她悄悄地握住我的手,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暖,让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幸运,我这一段时间所受的煎熬全都被抛在了脑后,所有的伤口就这样愈合了。
现在我又清楚地知道我是多么爱她了。
“我的朋友向我抱怨过你。”旺达告诉我。
“也许她感觉我轻视她。”
“为什么你要轻视她呢,你这个小傻瓜?”旺达嚷道,双手抓着我的耳朵。
“因为她是一个伪君子。”我说,“我只尊重这样的女人,她要么真的具有美德,要么公开承认她活着就是为了找乐子。”
“就像我一样。”旺达开玩笑似的反唇相讥,“但是,看着,我的孩子,一个女人做事很少有理由可讲。她既不像男人一样只讲感官愉悦,也不像他们一样精神上自由。她的爱总是感觉和精神相关联的。她的心渴望能永久地迷住男人,而她自己却追求变化。因此,她经常会违背自己的意愿,会一分为二地看待问题,一系列欺骗和谎言就这样贯穿于她的行为,最终毁了她的品质。”
“确实如此,”我说,“女人希望掌控她爱人的天性将导致她欺骗……”
“但这是世界要求她这样做的。”旺达插嘴道,“你看看这个女人,在利沃夫她同时拥有丈夫和情人,在这儿她又有了一个仰慕者。她欺骗了这三个人,可是她受到他们三个人的喜爱,并受到世人的尊敬。”
“好好对我,”我嚷道,“她只不过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罢了。为什么她像对待商品一样对待你?”
“为什么不呢?”这个漂亮的女人急切地打断我,“每个女人都有从自身美貌获益的天性和倾向。据说没有爱没有快乐就生活在一起的事太多了。女人这样做的时候,相当冷血,这样她才能为自己赢得利益。”
“旺达,你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说道,“你要记住我将要对你说的话:不要认为你爱的女人是安全的,因为她隐藏的天性比你想像的要危险得多。女人既不像她的仰慕者想像的那样好,也不像她的敌人所认为的那样坏。女人的特点就是她没有特点。最好的女人也会马上变得猥亵,最坏的女人也会意想不到地做好事,让轻视她的人感到羞愧。没有一个女人如此之好或者如此之坏,以至于她不能同时既像恶魔又像天使,不能同时拥有既下流又纯洁的思想、感情和行为。尽管文明在进步,可是女人仍像上帝刚把她们造出来的那样,没有变化。女人拥有原始人类的特性,她可以忠诚也可以不忠诚,她可以慷慨大方也可以面目可憎,这一切都取决于那一刻怎样的冲动在统治她。在所有的时代,只有人类才创造了道德一词。因而,一个男人,无论他多么自私,无论他如何坏心肠,他做事总要遵循一定的原则。而一个女人做事仅仅凭自己的一时冲动。不要忘记我说的话,永远不要认为你所爱的女人是安全的。”
她的朋友走了。终于有一个晚上我可以和旺达单独相处了。好像她收藏起所有的爱,然后把所有的爱都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奉献出来。她是如此善良,如此亲近,如此优雅。
能够一亲芳泽,能够在她的臂弯里死去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她躺在我的胸口,完全放松,完全献身于我,我们互相凝视,感觉特别美好,彼此沉醉了。
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个女人是我的,完全属于我了。
“她说对了一件事。”旺达说,一点也不激动,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好像睡着了似的。
“谁?”
她没做声。
“你的朋友?”
她点了点头。“是啊,她说得很对。你不是一个男人,你是一个爱做梦的人,一个迷人的仰慕者。当然你是一个无价的奴隶,但是我不认为你能做我的丈夫。”
我畏缩了。
“出什么事了?你在发抖。”
“一想到失去你我就容易感到害怕。”我回答。
“哦,你就因为这个不高兴啊?”她反问我,“如果你知道在你之前我属于其他的男人,在你之后还会有其他男人拥有我,是否你就感到不快乐了呢?如果其他的男人也像你现在这么快乐的话,你是否就没那么快乐了呢?”
“旺达!”
“看,”她说,“这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你永远不想失去我,我也喜欢你,你在精神上如此地吸引我,我想和你永远生活在一起。”
“多美妙的主意!”我欢呼,“刚才你吓到我了。”
“你会少爱我一点吗?”
“恰恰相反。”
这时,旺达的身体倾斜,她用左胳膊支撑着身体。“我认为,”她说,“如果一个女人要永远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那么,首先,她必须对他不忠诚。世界上有哪个体面的女人能像古希腊高级妓女海特尔瑞一样受人崇拜呢?”
“一个女人的异端举动当然是令人心痛的刺激,是奢侈逸乐的最高境界。”
“对你来说也一样?”旺达马上问道。
“是的,我也一样。”
“如果我给你提供这样一种乐趣,如何?”旺达奚落我。
“那么我将受很大的苦,也更崇拜你。”我回答道,“但是你不能欺骗我,你必须像恶魔般坦白:‘我只爱你一个人,但同时我也要让那些吸引我的人快乐。’”
旺达摇头:“我痛恨欺骗。我是一个诚实的人。但是男人不喜欢听真话,那能怎么办呢?假如我告诉你,这种充满肉欲的生活,这种异教徒的生活就是我想过的生活,你能忍受这一切吗?”
“当然。只要我不失去你,我愿意忍受你做的任何事。我不知道我对你意味着什么。”
“但是,萨乌宁……”
“我说的是真话,”我说,“这就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喜欢……”她无赖般地傻笑,“我猜猜。”
“做你的奴隶!”我嚷道。“没有自己的任何思想,成为你的私有财产,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负担。当你享受奢侈生活的时候,当你享受快乐的时候,奥林山神的爱人,我愿意服侍你,给你穿鞋子,帮你脱鞋子,鞍前马后地服侍你。”
“你脑子并没有完全坏掉啊,”旺达回应,“做我奴隶的话,你能忍受我爱其他的人吗?在古代享受快乐的自由而没有奴隶制,这简直让人无法想像。哦,一个男人看到其他人跪在他面前颤抖的时候,他会感觉自己是上帝的。我想拥有奴隶,萨乌宁,你听到了吗?”
“难道我不是你的奴隶吗?”
“现在你听着,”旺达抓着我的手,兴奋地说。“只要我爱你,我就想成为你一个人的。”
“一个月?”
“也许是两个月。”
“然后呢?”
“然后你就做我的奴隶。”
“那么你呢?”
“我?你为什么这么问?我是女神,有时候我会静悄悄地、偷偷地从奥林匹亚山上为你下凡呀。”
“但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旺达说,用手支撑着头,凝视着远方,“金色的梦想从来不会变成现实。”
一种野兽般邪恶的忧郁笼罩了她,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为什么我们不能把它变成现实呢?”我开口问道。
“因为奴隶制在我们国家并不存在了呀。”
“那么我们去奴隶制仍然存在的国家吧,比如去东方诸国,去土耳其。”我急切地说。
“萨乌宁,你愿意去?我是认真的。”旺达反问我。她的眼睛像在燃烧似的。
“是的,我严肃地说,我想做你的奴隶。”我继续说道,“我希望你统治我的权力受到法律的神圣保护,我愿意把我的生命交到你手中。在这个世界上我一点也不想从你手中保护自己或解救自己。哦,完全受你一时兴致,你的心情,你手指的动作所左右,是多么的有趣啊!当你可怜我,允许我亲吻你的嘴唇直到我生命终结,这是多大的幸福啊!”我跪着,把滚烫的前额贴到她的膝盖上。
“你发烧了。萨乌宁。”旺达兴奋地说,“你真的爱我?直到永远?”她拥抱着我,吻我的全身。
“那么说你愿意了?”她说,有点犹豫不决。
“我在这儿向你发誓,用上帝的名义和我的名誉向你发誓,只要你喜欢,只要你命令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你的奴隶。”我嚷道,简直无法控制自己。
“如果我把你从你的世界带走呢?”旺达问道。
“你尽管这样做。”
“这是世界上最吸引我的事了,”她说,“找到一个崇拜我的男人,并且我也全身心地爱他,知道他完全献身于我,听从我的意愿,我的一时兴致。拥有这样一个男人做我的奴隶,那么我……”
她奇怪地看着我。
“如果我举止变得相当轻佻,那都是你的过错。”她继续道,“我几乎相信你已经害怕我了,但是我要你发誓。”
“我会遵守誓言的。”
“我确信这一点。”她说道,“现在我开始享受这一切了。这不再是个幻想了,上帝。你将成为我的奴隶,我——我将试着成为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
本来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这个女人了,但是现在看来我必须重新了解她才行。不久以前,她还反对我的幻想,现在她又如此严肃地做这件事。
她起草了一份合同,上面写着我的誓言和名誉之类的话,说只要她愿意我就是她的奴隶。
她胳膊缠着我的脖子,念着这些对我来说简直无法容忍、无法相信的条款,每个句子下面她都印下一个吻。
“但是这个合同只规定了我的义务,”我揶揄她。
“当然,”她非常认真地反驳我,“你不再是我的爱人,这就把我从所有的义务中,从为你所做的考虑中解放了出来。你必须把我的喜好看做是优雅的举动。你没有权利,因而你也不能享受任何权利。我高于你这个权力是无限的。想想看,你这个男人,你比一条狗,比没有生命的东西强不了多少。你是我的一件东西,是我的玩具,我能马上打碎你。你一文不值,而我是你的主宰。你明白吗?”
她大笑着,再次吻我,我感觉全身上下流窜着一股寒意。
“你难道不答应我一些条件吗?”我开口说。
“条件?”她皱了皱眉,“啊,你受到惊吓或者你想改变主意了?但是,你说得太迟了。你已经对我发过誓,用你的名誉做担保了。不过,还是让我听听你的条件好了。”
“首先,我希望合同上写着你永远不抛弃我,然后是你永远也不能让我隶属于你的任何一个仰慕者。”
“但是,萨乌宁,”旺达嚷道,声音充满悲哀,眼里含着泪水,“你能否相信还有一个男人能像你这样爱我,愿意把他交付于我呢?”她断断续续地说。
“不!不!”我说,把她的手吻了个遍,“我不担心你会让我蒙羞。原谅我刚才那些蠢话吧。”
旺达高兴地笑了,把她的脸颊贴着我,似乎在沉思。
“你忘了一件事,”她小声说,有点调皮地问,“最重要的一件事。”
“条件?”
“是啊,就是我必须一直穿着裘皮大衣。”旺达嚷着,“但是这个我向你保证:我穿它仅仅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我像一个暴君,我想残忍地对你。你明白吗?”
“我应该签合同了吗?”我问。
“还不必,”旺达说,“我想把你的条件加进去。并且,你将在一个合适的地方签合同。”
“在君士坦丁堡?”
“不是,这个我要好好考虑考虑。在一个人人都拥有奴隶的地方拥有一个奴隶有什么意思?我希望在文明、冷静、俗气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才有奴隶。在这个世界里,奴隶没有自己的意愿,他服从我不是因为法律,也不是因为我的特权或残酷暴力,而仅仅是由于我的美貌、我这个人征服他的缘故。这样我感到兴奋。无论以什么样的速度,我们都将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国家,因此在到达那个地方之前,不需要举行任何仪式你就能以我仆人的身份出现。那个地方也许是意大利,罗马或者那不勒斯。”
我们坐在旺达的沙发上。她穿着貂皮外套,松散的头发像狮子的鬃毛一样耷拉在背上。她的嘴唇与我的嘴唇纠缠着,把我的灵魂都吸走了。我的头在旋转,血液开始沸腾,心怦怦直跳。
“我想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中,旺达。”我突然狂热地呼喊,完全不清楚自己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我对你的权力没有任何要求,没有任何束缚,我愿意无条件地屈服在你的专制之下。”说话的同时,我从睡椅上滑落到她脚下,兴高采烈地凝望着她。
“你现在多么英俊啊!”她嚷道,“你的眼睛半睁,精神恍惚。这让我愉悦,让我的坏心情一扫而空。如果你现在被鞭打致死,你的眼神就是在死的那一刻也是满足的。你有一双殉教者般的眼睛。”
然而,有时候我觉得把自己完全无条件地交到一个女人手中是不是太不安全了。万一她侮辱我的感情,滥用她的权力怎么办?
唉,我将会有怎样的经历呢?这占据我的童年时代一直让我感到甜蜜恐惧的幻想啊!愚蠢的担忧!她只是和我玩一个恶作剧,没有别的了。她那么爱我,那么善良,那么高贵,不可能辜负我对她的信任。但是这一切都取决于她,她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真是充满疑问和恐惧的**啊!
现在,我理解曼侬·莱斯戈(参看17世纪法国作家普雷沃的作品《曼侬·莱斯戈》)和那个可怜的骑士了,那个骑士即使在她成为别人的情妇,即使自己带着枷锁的时候也还在崇拜着她。
爱没有美德,没有怜悯可言;爱,原谅和容忍每件事情只是因为它必须如此。我们做事并没有受到动机的指引,也没发现美好的事物引诱我们献身或不好的事物胁迫我们就范。是一股甜蜜的、悲哀的、神秘的力量在驱使着我们,让我们停止思考,没有了感觉,没有了希望,我们放任自己漂流,从不问自己要漂流到什么地方去。
那天,度假区首次出现了一个俄国王子,他在散步。他运动员般的体格,长相非凡的脸和漂亮的胡须,引起了一阵**。尤其是女人,盯着他就像看见一头野兽似的。但他只是阴沉着脸在花园散步,眼里没有任何人。两个仆人陪着他,一个是穿着红色绸缎的非洲人,另一个是军服打扮的切尔克斯人。突然,俄国人发现了旺达。他用冷冷的、能刺穿人的眼神盯着她,把头转向她。旺达走过去之后,他仍然站在那里,从后面望着她。
她——她只是用她那闪亮的绿眼睛吞噬他——她能做的一切就是再次撞见他。
她走路的时候,移步的时候,观察他的时候都在巧妙地卖弄风情,这一切让我的心在滴血。回家的路上,我给旺达提了个醒。她皱了皱眉头。
“你想做什么?”她说,“我喜欢王子那样的人,他让我着迷,我是自由的,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不再爱我了?”我结巴着,充满恐惧。
“我只爱你一个人,”她说道,“但是我要让王子来追求我。” “旺达!”
“你不是我的奴隶吗?”她冷静地说,“我不是维纳斯吗?不是穿裘皮大衣的、残忍的日耳曼维纳斯吗?”
我的舌头打卷,听了她的话我满脸通红,她冷冷的凝视像一把匕首刺进我的心。
“你马上给我搞到王子的名字、住址和他周围的一切情况,”她继续说道,“你听明白了吗?”
“但是……”
“不要和我讨价还价!遵守我的命令!”旺达厉声喝道,我永远弄不明白她的想法。
“除非你能回答我的所有问题,否则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直到下午,我才给旺达带回她想要的信息。她像一个恶魔似的站在我面前,斜靠着舒服的椅子,面带微笑地听着,然后点点头。看起来她很满意。
“给我脚凳。”她言辞简洁地命令我。
我遵从她的命令,把脚凳拿来,放到她面前。她把脚搁在脚凳上,我仍然跪着。
“这一切什么时候结束?”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我悲伤地问道。
她发出淘气的大笑声:“它甚至还没开始呢。”
“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无情。”我顶撞她道。
“萨乌宁,”旺达认真地说道,“我还没做什么事呢,还没做哪怕一丁点事呢,你就已经说我无情了。当我执行你幻想的时候,当我过着自由快乐的生活,当我被一群仰慕者包围的时候,当我完全成为你的理想人儿、踢你鞭打你的时候,你会怎样呢?”
“你把我的幻想看得太认真了。”
“太认真?一旦我做了,我就不能借故停下来。” 她反驳道,“你知道我是多么憎恨所有的游戏,憎恨演戏。是你喜欢这一套。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我的主意?是我诱骗你的呢还是你激起了我的想像?现在,当然,我认真了。”
“旺达,”我亲切地对她说,“请听我说。我们爱对方直到永远,我们是多么幸福,你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致而葬送我们的整个未来吗?”
“这不再是一时兴致。”她嚷道。
“那是什么?”我恐惧地问。
“是潜藏在我身体里的东西。”她咕哝着,陷入沉思。“也许它永远不见天日,可是你唤醒了它,发掘了它,现在它变成了强大的推动力。现在它遍布我的全身,我享受它,我不能也不愿意控制它,而你却要让它回去。你——你是男人吗……”
“亲爱的,亲爱的旺达!”我开始爱抚她,吻她。
“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你不是男人!”
“那么你呢?”我火了。
“我固执,”她说,“你知道的。我并不强壮到拥有梦想,执行这个梦想的时候,我和你一样意志不坚决。但是当我决定某些事,并且去执行的时候,我却发觉执行得越彻底遇到的阻力越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她推开我,站了起来。
“旺达!”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和她四目相对。
“现在你了解我了。”她继续道,“我再次警告你,你仍然有选择的机会,我并没有强迫你做我的奴隶。”
“旺达,”我答道,情绪很激动,眼泪盈满我的眼眶。“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她嘲弄地瘪了瘪嘴。
“你错了。你正在使自己变得比你本身更丑陋。你的品格那么好,那么高贵……”
“你知道我有什么样的品格?”她暴烈地打断我,“你马上就会知道我的真正天性。”
“旺达!”
“你决定吧。你愿意无条件地服从我吗?”
“如果我说不呢?”
“那么……”
她走向我,冷淡而轻蔑地站到我的面前,胳膊在胸前交叉,令人厌恶的嘲弄浮现在她嘴唇上,她真的是我幻想中的专制女人。她看起来像石头一样冷,在她的眼神里看不到高尚也看不到怜悯。
“哦……”后来她说道。
“你生气了?”我喃喃地问道,“你要鞭打我了?”
“哦,不!”她斥责道,“我要你滚。你自由了。我不要你了。” “旺达——我,我如此爱你……”
“是啊,你,先生,你崇拜我。”她傲慢地说,“但是,你是一个懦夫,一个骗子,你配不上男人这个字眼。给我立即滚开。”
“旺达!”
“先生!”
血涌上我的心头。我匍匐在她脚下,哭了起来。
“把眼泪也写进合同吧!”她大笑起来。哦!她笑得多么可怕,“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我的上帝!”我大声呼喊,“我愿意做你吩咐的任何事,做你的奴隶,做你的一件物品,你想怎样对待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让我离开你……我会死的,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我用胳膊抱着她的膝盖,在她的手上印满了吻。
“是的,你必须做我的奴隶,受到鞭打,因为你不是个男人。”她咕哝着。这话刺中我的要害。事实上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激动,相反,她非常镇静。“现在我看穿你了,你这条狗。如果别人踢你,你就崇拜她,别人虐待你越厉害你就越崇拜她。现在我了解你了,马上你也将了解我。”
她来来回回大步地走着,我仍然跪在地上,像被打垮了似的,垂着头,泪水往下流。
“到我这儿来。”旺达咆哮着,坐在沙发上。我遵从她的吩咐,站到她旁边。她微笑着把我拉到她胸前,开始吻我的眼泪。
我的处境真是滑稽,就像莉莉花园里的狗熊一样,我能逃走,可是我不想逃,我打算忍受每件事的时候她却威胁要给我自由。
假如她再次拾起鞭子就好了,她现在这样对我让人觉得可怕。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小老鼠,一只漂亮的猫在优雅地玩弄我,打算随时把我撕成碎片。我老鼠一样的心脏在怦怦跳着。
她要玩弄我到什么时候?她为我准备了什么?
看上去她已经完全忘记我们的合同了,忘记我做奴隶这回事了。或者说这是一个恶作剧。我不再反抗的时候,我向她至高无上的一时兴致低头的时候,她却放弃了整个计划。
她现在对我是那么好,那么温柔,她那么爱我。我们在一起过了几天甜蜜的日子。
一次,她要我给她朗读浮士德和靡菲斯特(参看歌德《浮士德》描写浮士德与魔鬼靡菲斯特打赌,浮士德一旦在靡菲斯特帮助下获得满足,灵魂就归靡菲斯物所有。)的戏剧,后者看起来老是带着一股学究气。她的眼睛盯着我,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我不明白,”我读完后她说道,“一个男人怎么可以那么清楚,那么敏锐,那样有感觉地把伟大美丽的想法用戏剧表达出来并解释明白呢?他是一个梦想者,超感觉论的傻瓜彼德 。”
“这么说你满足了?”我说道,亲吻她的手。
她温柔地敲打我的前额。“我爱你,萨乌宁。”她喃喃低语,“我认为我还没爱上其他男人。让大家都明智点,好吗?”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把她抱在我的臂弯里。一阵深深的亲密、忧郁的幸福充满我的胸膛,我的眼睛湿润了,一滴泪落到她的手上。
“你怎么哭了?”她惊讶道,“你真是一个孩子。”
一次闲暇,我们偶遇俄国王子,当时他坐在马车里。很明显,他不高兴看到我在旺达身旁,似乎想用那双灰色的犀利目光刺穿我。但是,旺达似乎没注意到他。那一刻我真愿意跪在她面前,亲吻她的脚。旺达的眼神冷漠地扫过他,好像他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是一棵树。然后她转向我,优雅地对我微笑。
我和她道晚安的时候,突然,她看上去有点心烦意乱,失去常态,简直毫无理由。她的心在想什么?
“我很难过你要走了。”我站在门口,她对我说道。
“完全是你缩短了对我的考验期。放弃折磨我吧。”我恳求她。
“难道你不认为这种束缚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旺达打断我的话。
“那么结束它。”我嚷道,拥抱着她,“做我的妻子。”
“永远也不,萨乌宁。”她轻轻说道,但是态度非常坚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感到一阵恐慌涌上心头。
“你不是我要的那种男人。”
我看着她,慢慢把胳膊从她的腰上松开,离开了屋子。她——她没有叫我回去。
一个不眠之夜。我作了很多决定,又把它们一一推翻。早晨,我给她写了封信,宣告我们的关系结束了。写信的时候我的手在颤抖,当给信封口的时候,我的手指被火给烧伤了。
爬上楼梯把信交给女仆的时候,我的膝盖发软。
门开了,旺达探出头,她的头上满是卷发夹子。
“我的头发还没做好,”她微笑着说,“你来这儿干什么?”
“一封信。”
“给我的?”
我点点头。
“哈,你想和我绝交?”她嘲弄我。
“女士,昨天你不是说我不是你要的男人吗?”
“我再次为你重复一遍,先生。”她说。
“那么,非常好。”我一下子浑身发冷,声音发颤,把信递给她。
“自己拿着。”她说,冷淡地看着我。“你忘记了,不管你是否愿意做我的男人都没有关系。无论怎样你都很适合做我的奴隶嘛。”
“女士!”我愤怒地嚷起来。
“是的,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得为我服务。”旺达说道,甩甩她的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24小时之内安排好你的一切。后天我们去意大利,你将作为我的仆人跟随我去。”
“旺达——”
“我不会再容忍你对我亲密。”她大声地打断我,“我没有叫你或者没有按铃叫你的话,你不准进入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你也不可以开口说话。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不叫萨乌宁,改叫格列高。”
我气得发抖,但不可否认,内心惊喜和兴奋交织。
“但是,女士,我必须向你说明我的情况,”我困惑地说,“我仍然依赖我的父亲生活,我担心他是否愿意给我一大笔钱去旅行。”
“换句话说,你没钱,格列高。”旺达高兴了,“这样更好,这样你就更加依赖于我,可以做我真正的奴隶了。”
“你是否考虑过,”我试着反对,“一个男人的名誉,我不能……”
“我已经决定了。”她反驳我,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为了一个男人的名誉着想,你首先必须遵守诺言,你对我发誓说做我的奴隶,无论我在哪儿下令,你都要遵守,无论我下什么命令,你都要遵守。现在你去吧,格列高!”
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你先别走,你可以先亲吻我的手再离开。”她以一种傲慢冷淡的态度伸出手,我——我这个浅薄之徒,我这头蠢驴;我,悲惨的奴隶——在她的手上温柔一吻,我的嘴唇干干的,既灼热又兴奋。
她优雅地点点头,然后,放我走了。
直到深夜,我屋子的灯还亮着,我还在绿色的大火炉里生了一堆火,因为有大量的日常信件和文件需要处理。这个地方和往常一样,秋天已经降临了。
突然,她用鞭子的柄敲我的窗子。
我打开窗子,看见她穿着装饰了貂皮的外套,戴着凯瑟琳大帝喜欢的貂皮做的哥萨克高圆帽站在外面。
“你准备好了吗,格列高?”她严肃地问道。
“还没有,主人。”我回答。
“我喜欢‘主人’这个称呼!”她接着说,“你可以一直叫我‘主人’,明白吗?明天早上9点我们离开这里,在到达边境站之前,你是我的护卫,我的朋友。等我们登上火车,你就是我的奴隶,我的仆人。现在关上窗子,打开门。”
我遵照她的吩咐做了。她进来,皱着眉,讽刺地问我:“哦,你是怎样喜欢我的?”
“旺达——”
“谁允许你这样称呼我的?”她抽了我一鞭子。
“你真漂亮,主人。”
旺达微笑着坐到扶手椅上:“跪在这儿,就跪在我的椅子旁边。”
我遵从了。
“吻我的手。”
我握着她冷冰冰的小手,亲吻它。
“吻我的唇。”
我**澎湃,用胳膊抱住这个残忍漂亮的女人,热吻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胸部。她闭着眼睛,这一切好像是在梦里,她也同样热情地回应我,直到后半夜。
上午9点,正如她吩咐的那样,这趟旅行的所有事宜都已经准备妥帖。坐进一辆舒适的带篷马车,我们离开了喀尔巴阡山度假区。在这儿,我人生最有趣最戏剧化的情节开始上演,并向**发展,没有一个人能用笔墨把它描述清楚。
路途遥远,日子平淡地过着。我坐在旺达身旁。她迷人,充满智慧。我们像好朋友一样聊天,聊意大利,聊皮谢姆斯基(皮谢姆斯基,1821~1881,俄国作家),新发表的小说,聊瓦格纳新作的音乐。她穿着骑马装,一件黑色的上衣和装饰了黑色毛皮的同样质地的短夹克;上衣和夹克很贴身,把她苗条的曲线尽显,突出她迷人的身材。披上一件旅行用的黑色裘皮大衣。头发盘成一个古典式样的假髻,带着一顶黑色带毛边的帽子,黑色的面纱从帽子四周垂下来。旺达兴致很高,硬把小糖果塞到我嘴里,玩弄我的头发,解下我的领结绕成一个小弓,用她的裘皮大衣盖住我的膝盖,悄悄捏我的手指。当犹太车夫照例打盹的时候,她甚至亲吻我。她冰冷的嘴唇带着秋天盛开的玫瑰的芳香,混合着灌木和黄色叶子的味道,玫瑰花萼上还结着像冰冷的小宝石一样的秋霜。
这儿就是边境所在地。我们在火车站下了马车。旺达脱下裘皮大衣,扔给我,迷人地笑着,然后去买车票。
回来的时候,她就完全变了一副嘴脸。
“这是你的车票,格列高。”她不耐烦地说,就是女主人和男仆说话的那种口吻。
“三等车厢。”我沮丧地说。
“这很自然。”她接着说,“而且你要弄清楚,直到我在车厢安顿好,不再需要你之后你才可以回自己的车厢。到每个站口你都要跑过来问我有什么吩咐。不要忘记这样做。现在把裘皮大衣给我。”
我像个卑微的奴隶,帮助她上车。她看了看,跟随我上了一等车厢。她靠在我的肩上,让我用熊皮把她的脚裹上,又给她塞了一个暖水瓶子。
后来,她点点头表示我可以走了。我慢慢爬进三等车厢。车厢充满可怕的浓浓的烟草味道,就像冥河的烟雾弥漫了地狱一般。现在我有空闲来思考人类生存之谜了,研究谜中之最——女人。
无论火车何时停站,我都要跳出自己的车厢,冲到她的车厢,脱下帽子,听候她的吩咐。有时她要一杯咖啡,有时她要一杯水。到了这站她要一份晚餐,到下一站,她要一盆热水来暖她的手。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她使自己被一群进入车厢的仰慕者包围着。我嫉妒得要死,恨不得像羚羊一样逃开,赶快执行她的命令,尽早返回我的车厢。
夜晚来临。我既没能吃上一口饭也没法睡觉。我和波兰农民、犹太小贩和普通士兵一起呼吸着带洋葱的空气,而她,当我几步爬上她的车厢时,她却在垫子上舒展着四肢,穿着舒适的裘皮大衣——好一个东方暴君形象!绅士们像印度神一样笔直地坐在墙边,简直不敢呼吸。
在维也纳,她花了一天的时间去逛街,主要是为自己买了一套奢华的衣服。她还是像对待仆人一样对待我。我在她身后十步的距离,以表示对她的尊敬。她让我提着她的包裹,都不友好地看我一眼。我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就像一头负重的驴子。
启程之前,她把我所有的衣服都送给了旅店的侍者,命令我穿上她为我准备的服装:和她的衣服同色的克拉科人服装,亮蓝色的衣服有红色的贴边,军装似的外套上还有银色的扣子,方形的红色帽子上装饰着孔雀羽毛——这套衣服太适合我了。我感觉自己已经被卖给或者说把灵魂抵押给了魔鬼。
漂亮的魔鬼把我从维也纳带到佛罗伦萨。没有了穿亚麻布的马祖尔人和留着油腻鬓发的犹太人,现在与我做伴的是头发卷曲的农民、意大利第一精锐部队的庄严军士,和一个穷困潦倒的德国画家。烟雾里夹杂着奶酪和意大利腊肠的味道,不再是洋葱味。
又一个夜晚。我躺在木板**,就像睡在行李架上一样难受,感觉胳膊和大腿都被压碎了似的。然而周遭的环境很有诗意:星星在天空闪烁,军士有一张罗马梵蒂冈宫绘画馆里的阿波罗画像那样的一张脸,德国艺术家在低声哼唱一首德国歌曲:
所有的树阴在慢慢变暗,
一颗又一颗星星在闪亮。
愿望热切的呼吸
在夜色中泛滥!
在梦的海洋里
我不安分的心,
它在不安分的游**
直直地驶向你的心房。
我想这个漂亮女人睡在柔软的毛皮垫子上,就像皇后一样安详。
佛罗伦萨!**,大喊大叫,爱强迫人的法奇尼和马车夫。旺达挑了一辆马车,赶走了行李搬运工。
“我要一个仆人是做什么用的?”她说,“格列高,这是火车票,拿上行李。”
她用裘皮大衣裹着自己,安静地坐在马车里。而我,拖着沉重的箱子,一个接着一个。最后一个箱子我再也搬不动了,这时,一个友好的卡宾枪(冲锋枪的一种,美国产)手来给我帮忙。他长着一张充满智慧的脸。旺达大笑起来。
“那个箱子一定很沉,”她说,“装着我所有的毛皮衣服呢。” 我爬上车夫的位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旺达告诉马车夫一个旅馆的名字,车夫赶马上路了。没有几分钟,我们就停在一家旅馆眼花缭乱的入口处。
“还有房间吗?”旺达问前台的侍者。
“有,女士。”
“给我准备两间,给我的仆人一间,我的房间要火炉。”
“给您两间上房,女士,每间都有火炉。”侍者急忙回答,“仆人的那间不供暖。”
“带我去看看房间。”
她看了看,草率地说:“很好,我很满意。赶快给我点一盏灯。我的仆人在不供暖的屋子能睡着。”
我只是望着她。
“把行李拿上来,格列高。”她命令道,都没看到我在注视她,“你拿行李的时候,我将换衣服下楼去餐厅。你也在那吃点晚餐。”
她走进另一间屋子。我把行李搬上来,帮那个法国侍者给她的卧室生火。侍者试图用蹩脚的法语向我打听主人的情况。怀着默默的嫉妒,我打量着燃烧的火焰,有着白色透气华盖的床,铺着小地毯的地板。那时我又累又饿,就下楼去要些吃的。一个好脾气的侍者,曾经是一个俄国老兵,他努力用德语和我交谈,领我去餐厅,服侍我进餐。我喝了36小时以来的第一口水,用我的餐叉才吃了几口暖和的食物,她就走了进来。
我站起来。
“你怎么敢带我到一个我仆人进餐的餐厅呢!”她对侍者厉声喝道,愤怒地盯着他。然后她转了一圈,走了。
感谢上帝,至少我能毫无阻碍地吃完这顿饭了。然后我爬上四楼进了房间,我的小提箱已经立在那儿了,一盏肮脏的小煤油灯正在燃烧。这是一个小房间,没有壁炉,没有窗子,但是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如果不是太冷的话,这个房间或许会让我想起皮翁比,威尼斯的一种主要的储藏室。我情不自禁地沙哑地笑了起来。回声太大,我都被自己的笑声吓住了。
突然,门开了,侍者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意大利手势说:“夫人要你立刻下去!”我戴上帽子,磕磕绊绊地下了楼,最后终于安全到达了她的房间,我敲了敲门。
“进来!”
我走了进去,关上门,站在那儿。
旺达把这里布置得像一个家似的。她穿着一件带花边的白色细棉布长睡衣,坐在铺着红色天鹅绒的睡椅上,脚放在与之相称的垫子上。穿着带毛皮的外套,就是她作为爱之女神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穿的那件。
玻璃底架的大烛台上,黄色的烛光映在大镜子里,炉膛红色的火焰映在绿色的天鹅绒上,漂亮极了。棕黑色的紫貂外套,与她光滑紧绷的白皮肤、火红的头发相得益彰。她转过脸来,脸上光彩照人,但冷冰冰的。她瞪着冷冷的绿眼珠看着我。
“我对你很满意,格列高。”她说话了。
我向她鞠了个躬。
“走近点。”
我按她的吩咐做了。
“再走近点。”她俯视着我,摩挲着紫貂皮,“维纳斯接受了她的奴隶。我认为你不是一个普通的梦想者。至少你不愿意落在梦想后面。你是非要做你想像的那种人,无论你的梦想是什么,也不管梦想多么愚蠢。必须承认,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我被你感动了。这说明力量,只有力量才能受到人们的尊敬。我甚至相信在不同寻常的环境中,在一个伟大的年代,你的看似虚弱,其实强大的力量。在第一帝国时代,你可能是一个殉教者;在革新时期,你可能是一个再洗礼教徒;在法国革命时期,你可能是上了断头台嘴里还高唱《马赛曲》的吉伦特党(法国大革命时期的稳健共和党,其议员被赶出国民议会,很多被处死刑)员中的一个。但是在这儿,你只是我的奴隶,我的……”
她突然跳起来,裘皮大衣滑落下来。她用胳膊绕着我的脖子,温柔而又热情。
“我可爱的奴隶,萨乌宁。哦,我多么爱你,我多么崇拜你,你穿着这套克拉科人的制服是多么帅气。但是,今晚在那间破屋子里你会冻坏的。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裘皮大衣给你?亲爱的,我的这件裘皮大衣。”
她赶忙把它拾起来,披到我的肩上,并且在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我已经把自己完全裹在里面了。
“哈,毛皮衬得你的脸多漂亮,它立刻就给你增添了高贵的气质。一旦你不再是我的奴隶,你就穿上貂皮外套,知道吗?否则我将永远也不穿另外一件毛皮外套……”
她继续抚摸我,吻我,把我推倒在小小的绸缎睡椅上。
“我认为你很喜欢穿这件衣服。”她说,“把它还给我,快点,快点!否则我的阶级地位就显示不出来啦。”
我把裘皮大衣给旺达裹上,她把右胳膊穿到袖子里。
“提香的画看起来就是这样一个场面,但是很可笑。不要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嘛,这会让我伤心的。毕竟现在你只是人们眼里的仆人,其实你还不是我的奴隶,因为你还没有签合同呢。你仍是自由的,你能随时离开我。你扮演的角色很完美,我很高兴。但是你还没感到厌倦吗?你不认为我很讨厌吗?哎,你说啊,我命令你说。”
“我必须向你坦白吗,旺达?”
“是的,你必须说。”
“即使你滥用权力,”我说道,“我也比以往更爱你,你越虐待我,我崇拜你的感觉越强烈,越狂热。你对待我的方式让我热血沸腾,让我全身陶醉。”我再次紧紧地抱住她,亲了亲她湿润的嘴唇。“你这个漂亮的女人!”我嚷道,凝视着她。我热情高涨,从她的肩上撕下貂皮,嘴唇印到她脖子后面。
“那么说,我对你残忍的时候你爱我?”旺达说,“滚开,你让我觉得烦!你听到了吗?”
她重重地扇了我一耳光,我眼里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帮我穿上裘皮大衣,奴隶。”
我尽可能地帮她穿好。
“太笨拙了。”她嚷道。还没等穿好裘皮大衣,她又扇了我一巴掌。我感觉自己的脸都变白了。
“我伤着你了吗?”她问道,轻轻地抚摸着我。
“没有,没有。”我嚷道。
“你不准抱怨,虽然——你想这样。来,再亲我一下。”
我双臂抱住她,她的嘴唇和我的嘴唇纠缠在一起。她那件厚厚的裘皮大衣压在我的胸口,我有一种奇怪的不安全的感觉,好像正被一头野兽,一头雌熊抱着,我感觉她的爪子在抓我的肉。但是,这时,熊仁慈地放开了我。
我的心里充满快乐与希望,我上楼进了我的破屋子,把自己扔到破**。
“生活的乐趣真是无法想像。”我对自己说,“前一刻,最漂亮的女人,维纳斯,还躺在你的胸口,现在你有机会研究一下中国人的地狱啦。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不是把魔鬼投到火里,而是把魔鬼扔进冰天雪地里。
宗教的发明者一定也在没有供暖的屋子里睡过。
晚上,我笑着进入了梦乡。我梦到自己在冰天雪地里游**,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是徒劳无益。突然,来了一个坐驯鹿拉的雪橇的爱斯基摩人,他的脸就像在我屋子里出现的那个侍者。
“先生,你在找什么?”他嚷道,“这是北极。”
下一秒他就消失了,旺达在冰面上滑着冰,白色的纱质外套随之翩翩起舞。她帽子和夹克边沿的貂皮,尤其是她发光的脸蛋,比白雪还要白。她径直向我奔来,胳膊抓着我,开始吻我。突然,我感觉温暖的血从我一边的身体滴下来。
“你在干什么?”我惊慌地嚷道。
她大笑着。我再次看她的时候,发现不是旺达,而是一头巨大的雌北极熊在用爪子抓我的身体。
我不顾一切地尖叫,当我在屋子里醒来环顾四周的时候,仍然能听到她恶魔般的大笑。
清晨,我站在旺达的门前。这时,侍者端来咖啡。我接过来,给我漂亮的主人端去。她已经穿好了衣服,看起来就像一朵玫瑰,娇艳而新鲜。她亲切地对我微微一笑,我礼貌地退了出去,这时她把我叫了回来。
“你也快些去吃早餐,格列高。”她说,“我们要立刻去找一套房子。我想尽快离开旅馆,这儿太糟糕了。如果我和你闲谈,马上就有人说:‘这个俄国女人和她的男仆有一腿。你能看到凯瑟琳这样的人没有消亡。’”
半小时后,我们离开了旅馆。旺达穿着外套,戴着俄国式帽子。我穿着克拉科人的制服。我们的出现引起了一阵**。我走在她身后,离她十步远,皱着眉,深怕自己什么时候会发出沙哑的笑声。每条街道至少有一所漂亮的房子上飘着标识:“出租带家具的屋子。”每次,旺达都要我先上楼看看,除非我告诉她这个地方看起来还合适,否则她不会上去。我像一条猎狗搜寻一番后,很快就感觉累了。
我们又走进一所房子,还是觉得没有一个单元适合我们,旺达的心情很不好。突然,她告诉我:“萨乌宁,你找房子的热忱真是迷人,我们自己束缚自己真是太荒谬了。我再也受不了了,你真是我的宝贝。我要吻你。去一所房子里。”
“但是,女士——”我反抗着。
“格列高!”她走进一个开着的门廊,上了几步黑暗的台阶,用胳膊热情温柔地环着我,吻我。
“哈,萨乌宁,你太迷人了。作为一个奴隶,你比我想像的要危险。为什么呢?我发现你无法抗拒。我恐怕要再次爱上你了。”
“难道你不再爱我了?”我克服突如其来的恐惧问道。
她严肃地摇摇头,但是,再次用她那美妙丰满的嘴唇吻我。
我们返回旅馆。旺达吃了午饭,吩咐我也快点吃。
不用说,别人服侍我可不像服侍她那样快。因此我才吃了几小口牛排到嘴里,侍者就进来了,他打着夸张的手势叫道:“立刻去夫人那里。”
我立刻痛苦地结束了午餐,又累又饿,冲向旺达。她已经站到街道上了。
“主人,我从来没想到你是那么残忍。”我责备她道,“我们奔忙了一上午,你甚至都不让我安静地吃完午餐。”
旺达开心地笑着。“我以为你已经吃完了。”她说,“但是永远不要忘记,男人天生就是要吃苦的,你尤其如此。殉教者还没有牛排吃呢。”
我跟着她,心里很不满,闷闷不乐,感觉很饿。
“我放弃在镇上租房子的打算了。”旺达继续说道,“很难找一个完全隔绝的地方,让我们随心所欲。我们之间的关系既奇怪又荒谬,每件事都得协调好。我想租整幢别墅,等着,你会吃惊的。我允许你现在去填饱肚子,欣赏一下佛罗伦萨的景色。傍晚之前不要回来。如果需要你,我会召唤你的。”
我参观了大教堂、宫殿、迪兰兹凉廊,在亚诺河边站了许久。这个辉煌古老的城市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塔楼和炮塔温柔地耸立在蓝色无云的天空。我凝视着雄伟的大桥,漂亮的河水呈黄色,卷起生机勃勃的浪花,流过宽大的拱桥。我凝视着绿色的小山,在那儿,矮矮的松柏,高大的房屋、宫殿或是修道院,围绕着佛罗伦萨。
我们在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愉快的、世俗的、让人容光焕发的世界。这里的景象也不像我们那儿的那么一本正经,那么忧郁。在那遥远宽广的地方,白色的别墅分散在淡绿色的山上,没有一个地方不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这里的人们不像我们那么认真,思考问题也没那么复杂,但是他们看起来过得很愉快。
我猜想在南方生活的人死亡也容易些。
现在,我感觉这儿存在一些漂亮但没有荆棘,****但没有苦恼的事物。
旺达发现了一幢可爱的小别墅,别墅就在横穿卡西纳的亚诺河左岸一个迷人的小山上。她和房主签了合同,我们在那儿可以呆一个冬天。让人高兴的草地、藤架,一片漂亮的山茶花地让花园特别有吸引力。别墅只有两层,铺着设计成意大利风格的方形地板。正面连着一个开放的走廊,也就是一种凉廊,石膏做的古代雕塑和石头台阶一直延伸到花园。从这个走廊你可以到达一个有华丽大理石澡盆的浴室,螺旋式楼梯一直通向主人的卧室。
旺达独自一人住在二楼。
我被安排住在一楼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很漂亮,甚至还有一个壁炉。
在花园游**的时候,我发现圆形山丘上有一个小庙。门虽然锁着,但是有一个裂缝。我向那边看了看,看见爱之女神站在一个白色的底座上。我战栗起来。她似乎在冲我微笑:“是你吗?我正在等你呢。”
夜晚,一个苗条可爱的女仆给我捎来一个口信:我必须马上出现在女主人面前。我爬上宽大的大理石楼梯,穿过前厅和一个巨大的、豪华奢侈的沙龙,敲了敲卧室的门。慑于四周的奢华,我敲得非常轻,因为没听到她叫我,我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我感觉自己正站在凯瑟琳大帝的卧室外面,她可能随时会出现,就穿着那件绿色的睡觉用的裘皮大衣,**裸的胸部上面是红色的肩带,还有白色的扑着粉的卷发。
我又敲了敲门。旺达不耐烦地拉开一扇门。
“怎么来得那么晚?”她问。
“我就站在门外,是你没听见我的敲门声。”我胆怯地回答。她关上身后的房门,胳膊搭在我的胳膊上,让我坐到她正休息的红绸缎沙发上。屋子到处都装饰过了——墙纸,窗帘,门帘,带遮篷的床——每件东西都是红色的绸缎做的,天花板上是一幅令人惊讶的油画:参孙和黛利拉(参见圣经《士师经》中,参孙被黛利拉诱骗失去力量的故事。)。
旺达穿着迷人的家居服迎接我:丝质袍子随着美丽的身体飘**,绿色天鹅绒貂皮里露出胳膊和胸部,胸部高耸,柔软,富有弹性。红色的头发还没梳好,用镶着黑宝石的头绳扎着,从后背一直垂到臀部。
“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我喃喃自语,她把我按到她的胸口,威胁要把我吻得窒息过去。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也无法思考,每件事物都沉溺在我狂野梦想的幸福海洋里。
后来,旺达轻轻地停下来,用一只胳膊支撑着身体,盯着我。我滑到她脚下,她把我拉向她,拨弄着我的头发。
“你仍旧爱我吗?”她问,眼睛因为甜蜜的**而变得朦胧。 “你怎么这么说?”我嚷道。
“还记得你的誓言吗?”她继续说,迷人地微笑着,“哦,现在每件事情都安顿好了,每件事情都准备好了。我再次问你:你真的认真考虑过要做我的奴隶吗?”
“难道我不已经是你的奴隶了吗?”我惊奇地问。
“你还没有签合同呢。”
“合同?什么合同?”
“哈!我看你是忘记这回事了。”她说,“那就随它去吧。”
“但是,旺达,”我说,“你应该知道没有什么比服侍你,做你的奴隶更让我高兴的事了。我愿意完全受你掌控,我甚至愿意把我的生命……”
“你是多么英俊啊!”旺达低声说,“当你充满**的时候,当你充满感情说话的时候。啊!我比以前更爱你了,我猜现在如果要我假装压制你,对你残忍,我想我办不到呢。”
“我不担心。”我微笑着说,“合同在哪?”
“在这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从胸口拿出来递给我。
“为了让你觉得完全受我掌控,我起草了第二份合同,上面申明你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我愿意,我就能杀了你。” “递给我。”
我展开那张纸,读了起来。旺达拿来笔和墨水,站在我旁边,胳膊绕着我的脖子,从我的肩膀上看这些合同。
第一份合同上写着:
旺达·凡·杜拉耶夫人和萨乌宁·凡·库什姆斯基先生的合同
萨乌宁·凡·库什姆斯基先生今天结束旺达·凡·杜拉耶夫人未婚夫的生活,放弃作为她爱人的一切权利。凭着一个男人和贵族的名誉发誓,他自愿从此以后成为旺达·凡·杜拉耶夫人的奴隶,直到她恢复他的自由为止。
做奴隶期间,萨乌宁·凡·库什姆斯基先生的名字改为格列高,他要无条件地满足旺达·凡·杜拉耶夫人的任何愿望,遵守她的每个命令,要服从主人,把她的任何喜好都当做是优雅之事。
旺达不仅可以因为奴隶哪怕一丁点的疏忽和冒犯而惩罚他,也可以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致或仅仅作为消遣而虐待他,只要能使她高兴就行。如果她愿意,她甚至有权利杀死他。简而言之,他是旺达的私有财产。
如果旺达·凡·杜拉耶夫人仁慈地恢复奴隶自由的话,那么萨乌宁·凡·库什姆斯基先生必须忘记他做奴隶期间所经历或忍受的每件事情,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怎样,他永远不许考虑复仇或报复的事情。
作为主人,旺达·凡·杜拉耶夫人承诺平时尽可能穿裘皮大衣,尤其是残酷对待奴隶时更要如此。
合同的下面写着日期。
第二份合同非常简短:
厌倦多年的生活和错觉后,我自愿结束我无意义的生命。
读的时候我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惧,仍然有时间,我仍然可以退却。但是我的恐惧被疯狂的**一扫而空,因为我看到漂亮女人斜靠在我肩上休息。
“首先,你要把这份合同抄一遍。”旺达指着第二份文件说,“这个得你完全手写,当然,那份合同就不必了。”
我很快就抄好了这几行要求我自杀的文字,递给旺达。她看了看,微笑着把它放在桌上。
“现在你有勇气签吗?”她问道,抬起头,狡猾地对我微笑。 我拿起笔。
“还是让我先来吧。”旺达说,“你的手在发抖。你这么害怕幸福吗?”
她拿起合同和笔。自我斗争着,我抬头看了片刻,现在我觉得天花板上的油画像意大利和荷兰学校的许多油画一样都有时代错误。这个非历史性的人物给我提供了一个彻底险恶的局面。黛利拉,这个奢侈逸乐的女子有着红色的头发,半敞着衣服,穿着黑色斗篷,躺在红色的沙发上,向参孙微笑,鞠躬。这个菲力斯人被扔在地上,捆着。她嘲讽地卖弄着风情,她的微笑真的像恶魔一样残忍。她的眼睛半闭着,迎着参孙的目光,而在他们见面的最后一刻,参孙还在愚蠢地爱着她。一个情敌已经跪在他的胸口,准备把火红的烙铁烙到他身上。
“上帝,”旺达嚷道,“你太全神贯注了。什么在困扰你?签完合同后事情仍然和以前一样。你没听明白我的话吗,亲爱的?”
我看着合同,她的名字是用大大的粗体写的。我再次瞅了瞅她充满魔力的眼睛一眼。然后我拿起笔,很快就在合同上签了字。
“你在发抖。”旺达平静地说,“要我给你拿笔吗?”
那一刻她温柔地握着我的手,于是我的名字出现在第二份合同上。旺达把两份合同再次看了一遍,放在沙发旁边的桌子上。
“很好。现在立刻交出你的护照和钱。”
我拿出皮夹递给她。她扫了一眼皮夹里面,点点头,把这个加进合同。这时候我跪在她面前,头靠着她的胸口,陶醉在甜蜜中。
突然,她踢开我,跳起来,按铃。三个年轻苗条的非洲女子走进来,她们像乌木一样黑,全身上下穿着红色的绸缎。每个女子都拿着一根鞭子。
突然,她们抓住我。我试图站起来,但是,旺达笔直地站在我面前,转过她冷冰冰的、漂亮而冷静的脸,嘲讽地看着我,像主人一样专横。她打了一个手势,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非洲女子就把我按到地板上,结实地捆住我的手脚。我的胳膊被捆在背后,我就像一个要被处决的人一样,几乎不能动弹。
“给我鞭子,海蒂。”旺达命令道,恶毒又平静。
非洲女子跪下,把鞭子递给她。
“给我脱下笨重的裘皮大衣。”旺达继续说,“它妨碍我了。” 非洲女子遵从了。
旺达下了另外一道命令:“把夹克拿来。”
海蒂很快拿来了原先放在**的那件貂皮夹克,旺达用独特的迷人方式穿上了它。
“把他绑到柱子上。”
非洲女人拧起我,用一根粗绳子绑住我全身上下,让我站着,把我绑到支撑这种意大利大床的一根柱子上。
然后,她们突然就不见了,就像地球吞噬了她们似的。
旺达疾步走向我,白色绸缎的长袍在她身后飘**,像银子,像月光。在夹克白色毛皮的衬托下,她的头发就像火焰在燃烧。她站到我面前,左手扶着胯,右手握着鞭子,爆发出一阵狂笑。
“现在,我们之间的游戏结束了。”她无情而冷酷地说,“现在,你的处境很危险哦,你这个傻瓜。我嘲笑你,鄙视你。你这个愚蠢的瞎子。你那么容易就屈服于我,做我这个傲慢的、兴致反复无常的女人的玩物。你不再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的奴隶。你是生还是死要看我是否发慈悲。
“很多事情你还没有看透。
“首先,你要好好尝尝鞭子的滋味——虽然你并没有冒犯我——这样你或许会明白如果做事笨拙,不听话,或者想背叛我的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她像个野人似的,卷起毛皮滚边的袖子,鞭打我的后背。
我瑟缩着,鞭子像刀一样扎入我的肉里。
“嗨,你感觉如何?”她嚷道。
我咬着牙。
“等着,马上你就会像狗一样在我的鞭子下呜咽了。”她威胁道,开始使劲鞭打我。
鞭打得那样急,那样密,又那么用力。鞭子落在我的背上,我的胳膊上,我的脖子上。我的牙齿咯咯作响,尽量不尖叫出声。后来,她鞭打我的脸,温热的血顺着皮肤往下淌。但是她大笑着,继续鞭打我。
“现在我了解你了。”她嚷道,“有一个爱我的男人和我签下合同,在我的**威之下,真是一件快事啊。你爱我吗?不说话?噢!我要把你撕成碎片。每鞭打一下我的快乐就增加一分。你翻滚啊,尖叫啊,哀号啊!我不会对你心慈手软的。”
最后,她看起来累了。
她扔下鞭子,躺在沙发上,按铃。
非洲女子进来了。
“给他松绑。”
她们松开绳子,我像一截木头似的栽倒在地板上。
这些黑人大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松开他的脚。”
她们照办了。我能站起来了。
“到我这儿来,格列高。”
我靠近这个漂亮的女人。她的残忍,她的蔑视,今天看起来格外诱人。
她从白绸缎衣服边沿伸出脚,我这个超感觉论的傻瓜,把唇印在她脚上。
“一个月不准见我,格列高。”她严肃地说,“这样我就和你疏远了,你就更容易调整好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期间,你就在花园里干活,等候我的命令。现在你去吧,奴隶。”
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单调的规律**,沉重的劳动,悲伤的思念。思念她,这个疯狂折磨我的女人。我被派给一个园丁,帮他剪除树枝,打扫沙砾路面,移栽花朵,整修花床,黎明即起,半夜才睡。一次又一次我听到旺达在恣意享乐,被一群仰慕者包围着。有一次我甚至在花园里都听到她淘气的笑声了。
我感觉自己很傻。我是现在变傻的呢,还是以前就已经变傻了?一个月的期限后天就到了,她现在会怎么处置我呢,还是她已经忘记我了?难道我要在这儿修剪篱笆,整理花束直到死亡的那一天吗?
一个纸条:
命令奴隶格列高来服侍我。
旺达·凡·杜拉 耶
我的心怦怦直跳。第二天,我掀起缎子窗帘,走进女神的卧室,这里还似乎半是黑夜。
“是你吗,格列高?”她问我的时候我正跪在炉膛前给她生火。听到她可爱的声音,我颤抖了。我看不见她,她在窗帘后面的遮篷**休息,我够不着。
“是的,女士。”我回答。
“什么时候了?”
“9点多了。”
“我要吃早餐。”
我急忙去拿,端着咖啡盘,跪到她的床前。
“早餐来了,女士。”
旺达把窗帘拉到后面。很奇怪,我看到她没收拾的头发披散在白色的枕头上。虽然她是一个漂亮女人,可是她给我的第一感觉和平常完全不一样。这不是我所喜欢的特征:脸色很坏,有一种疲劳、饮食过度的可怕表情。
为什么我没有早些看到这个呢?
她绿色的眼睛牢牢盯着我,好奇的成分居多,恶兆居少,或者说还有一点可怜的成分在里面。她无精打采地把被子从**的肩膀上掀开。
这一刻她很迷人,让我不知所措。我感到血涌上我的头,托着盘子的手开始颤抖。她注意到了这些,拿起床头柜上的鞭子。
“你真笨,奴隶。”她皱着眉头说。我垂下眼睛,尽可能地把托盘端稳。她端起咖啡,打着呵欠,把漂亮的四肢伸进裘皮大衣里。
她按铃。我走了进来。
“把这封信交给科尔西尼王子。”
我急忙赶到镇上,把信交给王子。他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有着生气勃勃的黑眼睛。我怀着嫉妒,把回信带了回来。
“你怎么了?”她问,潜藏着恶意。“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没事,主人。我就是走快了些。”
午餐的时候王子坐在她的身边,我被安排服侍他俩。他们开着玩笑,他们俩我一个都受不了。
有一回我给王子的杯子倒波尔多葡萄酒时,酒洒了出来,洒到了桌布上,洒到了她的袍子上。“你太笨了!”旺达嚷道,给了我一记耳光。王子大笑,她也大笑。血涌上我的脸。
午餐过后,她下楼来到瀑布前,她自己赶着一辆小马车,拉车的是一匹漂亮的英国栗子马。我坐在后面,看到她和每一个威严的绅士打招呼的时候都卖弄风情地微笑点头。
我扶她下了马车,她斜靠在我的臂膀上。我们之间的接触使我像被充了电似的。啊!这个女人真的很有魅力,我比以往更爱她了。
下午6点,一群女士和绅士聚在这儿晚餐。我服侍他们,这次我没有洒一滴酒到桌布上。
实际上一个巴掌比十句训斥还有效,让你领悟得如此之快。尤其是一个女人的小手教训你的时候,你领悟得更快。
晚餐后,她驾车去德拉绿廊大剧院。下楼的时候,她穿着带貂皮领子的黑色天鹅绒袍子,头上戴着白色玫瑰花冠,看起来真让人着迷。我打开马车的门,扶她上去。到了剧院外面,我从车夫的位置上跳下来。她走下来,靠着我的臂膀,这甜蜜的负担让我发抖。我为她打开包厢的门,在走廊里等她。表演持续了四个小时,这期间她接见那些仰慕者的拜访,而我,则气得直咬牙。
午夜过后,主人的铃响了最后一次。
“生火。”她粗鲁地命令我。火焰在炉膛劈啪燃烧起来后,她又说:“茶。”
我拿着一把俄国茶壶回来了。她已经由非洲女子海蒂帮忙脱下衣服,换上了白色的长睡衣。
海蒂离开了。
“给我把睡觉穿的裘皮大衣拿来。”旺达说着,瞌睡似的伸展开美丽的四肢。我从椅子上拿起来,她无精打采地慢慢把袖子穿上,然后躺倒在长软椅的垫子上。
“给我脱下鞋子,换上天鹅绒拖鞋。”
我跪下来,给她脱小小的鞋子。鞋子不太好脱。“快点,快点!”旺达嚷道,“你弄疼我了。等一下,我来教你。”她用鞭子抽了我一下。我立刻就把鞋子脱了下来。
“现在你走吧。”她踢了我一脚。于是,我被允许回去休息了。
今夜,我陪她去参加一个聚会。在前厅,她要我帮她脱下了裘皮大衣,然后她自豪地笑着,带着胜利的笑容走进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厅。时间在我低落、单调的情绪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门打开的片刻,断断续续的音乐一次次溜进我的耳朵。一群男仆试图和我搭讪,但是由于我只懂几个意大利单词,他们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我就睡着了,梦见自己因为嫉妒而谋杀旺达,被判处了死刑。我看见自己被绑在绞刑架上,斧头落了下来,我感觉斧头就落在我的脖子上,但是我仍然活着。
然后,刽子手扇了我一耳光。
不,不是刽子手,是旺达。她愤怒地站在我面前,要我帮她穿上裘皮大衣。我立刻帮她穿上了。
给一个漂亮艳丽的女人穿裘皮大衣,能看到她,触摸她的颈项、柔和精致的毛皮下舒展的四肢、用发带扎好的蓬松的卷发,这真是一大乐事啊!并且,她把裘皮大衣脱下来后,大衣的毛尖都带着温暖的体温和身体的暧昧气味——这简直让我发疯!
终于,有一天,没有客人,没有剧院,没有人陪伴。我安慰地舒了口气。旺达就坐在走廊里看书,看上去她不想和我说话。黄昏来临,银色的薄雾渐起,她停下来不再阅读。我服侍她进餐。她一个人吃着,都没有恩赐地看我一眼,和我说一个字,或者甚至——给我一耳光。
啊!我多么渴望她打我一耳光啊。
眼泪润湿我的眼眶,我感觉她是如此轻视我,她甚至认为我不值得被她折磨,不值得被她虐待。
上床睡觉之前,她用铃声召唤我。
“今晚你就睡在我的房里。昨夜我做了一个噩梦,因此我害怕一个人睡。从长软椅上拿一个垫子,躺在我脚边的熊皮上。”
吹灭了所有的灯,只留天花板上的一盏小灯照亮房间,旺达上了床。“不要翻身,那样会吵醒我的。”
我按照她的吩咐做了,但是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睡着。我看着这个漂亮的女人,像女神一样漂亮的女人,她穿着睡觉时的裘皮大衣平躺着,胳膊放在脖子后面,被红色的头发盖住了。我看到她丰满的胸部随着有规律的深呼吸而上下起伏;无论何时,哪怕她轻微地一翻身,我都会惊醒,听她是否需要我。
但是,她并不需要我。
我没有用,我还比不上照明的灯或放在床边的左轮手枪呢。
是我疯了吗,还是她疯了?是这一切在阻止一个善于发明创造的淘气的女人的脑袋瓜,不让她把我超感觉论的幻想变成现实呢?还是女人真的具有尼禄的天性,她们在控制有我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愿望的人的时候,像蚯蚓一样把他们踩在脚
下的时候才感到恶魔般的快乐吗?
这就是我正在经历的事情!
当我端着咖啡跪在旺达面前的时候,她突然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眼神与我深深地纠缠在一起。
“你有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她咕哝着,“特别是你痛苦的时候尤其好看。你现在很不幸福吗?”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
“萨乌宁,你还爱我吗?”她突然充满**地喊道,“你仍旧爱我吗?”她猛地拽我,托盘撞倒了杯子,咖啡壶掉到地板上,咖啡洒到了地毯上。
“旺达,我的旺达!”我呼喊着,猛地抱紧她,用吻堵住她的唇,她的胸脯。“这就是我的悲惨之所在,你越是虐待我,越是背叛我,我对你的爱越强烈,越疯狂。啊!我都要因为痛苦、爱和嫉妒而死掉了。”
“但是我还没有背叛你呢,萨乌宁。”旺达微笑着反驳我。
“你没有?旺达,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那么无情地取笑我了。”我嚷道,“我不是亲自送信给王子了吗?”
“的确要你送了,只不过是邀请他来共进午餐罢了。”
“自从我们来到佛罗伦萨,你已经……”
“我对你完全忠诚。”旺达反驳我,“我对着神灵发誓,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你的梦想成真,都是为你着想。但是,我需要一个仰慕者,否则就半途而废了,你该会责备我对你不够残忍了。我亲爱的、漂亮的奴隶,今天你仍然做回萨乌宁,你仍然是我唯一的完全的爱人。我没有扔掉你的衣服,你在柜子里就可以找到它。就像在喀尔巴阡山脉时的那样穿上它,我们就是在那儿热烈地爱着彼此的。忘掉那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吧。哦,在我的怀抱里你会很容易就忘掉它们的,我要把你的担心都吻掉。
她开始像个孩子似的抚爱我,拥抱我,吻我。最后,她甜蜜地微笑着,说:“现在穿上衣服,我也穿上。我该穿上毛皮夹克吗?是的,是的,马上穿。”
我回去穿上衣服返回她的房间,发现她正站在屋子中央,穿着白色丝质的袍子和装饰了红色貂皮的外套;她的头发扑着白粉,前额戴着一个小小的宝石做的冠状头饰。这一刻她让我想起了凯瑟琳大帝。但是她没留时间让我回忆。她把我拖到长软椅上,我们一起度过了愉快的两小时。此刻的她不是严厉的、反复无常的女主人,而是一个美丽的女士,是我亲爱的爱人。她给我看她摆着的照片、书籍,她的评价充满了智慧,又非常精炼。她的品位不错,我非常高兴,把她的手一再拿到我的唇边。然后她朗诵了莱蒙托夫的几首诗,我热情高涨。可爱的她把小手放在我的手里,甜蜜温柔地看着我,问道:“你感觉幸福吗?”
“还没有感觉到。”
于是她斜靠在垫子上,慢慢解开外套。
但是,我立刻把她暴露了一半的胸脯用貂皮盖上。“你这样子会让我发疯的。”我结巴着。
“那么来吧。”
我已经躺在她的胳膊上,她像蛇一样用舌头吻我,然后再次低语:“你幸福吗?”
“我感觉无比幸福!”我嚷道。
她大笑,笑声那么尖利,令人感到恐怖。我毛骨悚然。
“奴隶,想做一个漂亮女人的玩具,你还太嫩了。现在想像一下你是一个自由的人,一个男人,我的爱人。你这个傻瓜!我的一个手势就能把你再次变成奴隶。跪下。”
我滑倒在她的脚边,眼睛盯着她,充满了怀疑。
“你还不相信?”她说着,胳膊交叉放在胸前看着我,“我厌倦你了,你就跪几个小时吧。不要那样看着我。”
她用脚踢我。
“你现在就是一个面团,我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你是人,是物品,是动物。”
她一按铃,非洲女人走了进来。
“把他的手捆在背后。”
我仍然跪着,没有反抗。她们把我带到花园,面朝南方的一个葡萄园里。葡萄藤间种着玉米,玉米上面长着一些干瘪的玉米穗,旁边放着犁。
非洲女人把我绑在一根柱子上,用金色的头发针扎我,以此作为娱乐。然后,旺达进来了,她头上戴着貂皮帽子,手插在夹克口袋里。她命令非洲女人将我从柱子上解开,把我的胳膊绑在背后,把一副嚼子套在我的脖子上,让我拉犁。
然后那几个黑色的恶棍把我向地里拉去:第一个人在犁前面引路,第二个人用绳子牵着我,第三个人用鞭子抽打我前进。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站在一旁观看。
第二天晚上,我服侍旺达进餐。旺达说:“再搬一把椅子来,今晚我要你陪我吃饭。”我正准备坐到她对面,她说,“不,坐到我旁边,紧挨着我。”
她心情极佳,用勺子给我舀汤喝,用叉子给我喂食物。然后她像顽皮的小猫一样把头搁在桌子上,和我调情。海蒂接替了我的位置,在一旁服侍我俩吃饭。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我盯海蒂的时间长了一点,我第一次注意到她高贵的欧洲人的面貌特征,和似乎用黑色大理石雕刻的完美的半身像。这个漂亮的恶棍注意到我在看她,裂开嘴笑了,露出牙齿。还没等她离开屋子,旺达就跳起身,愤怒得像要燃烧起来。
“什么?你竟然敢在我的面前看另外一个女人?你喜欢她超过喜欢我!她更有魔力?”
我害怕了,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她的脸,甚至她的唇都突然变白了,她的身体在发抖。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在嫉妒她的奴隶。她从钉子上取下鞭子,抽打我的脸。后来她召集黑人女仆,要她们绑着我,把我拖到地窖里。地窖黑黑的,有着阴冷潮湿的拱顶——这真是一个理想的地牢啊。
然后,门砰地关上了,上了门闩,锁上了。我被捕了。
我躺在那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就像一头被捆起来准备去屠宰的小牛。我躺在一捆湿稻草上,没有灯光,没有食物,没有水喝,也没法睡觉。假如我没有被冻死,那么她也完全可以让我饿死。我在发烧吗?我感觉自己开始恨这个女人。
一道血红的光在地上划过,通过开着的门可以看见外面的亮光。
旺达出现在门边,她裹着貂皮大衣,手握一炷火把。
“你还活着吗?”她问。
“你是要进来杀我吗?”我回答她,嗓音嘶哑呆滞。
旺达疾走两步,来到我的身边,跪在我的草垫子旁边,把我的头放到她的腿上。“你生病了吗?你的眼睛瞪得可大了。你爱我吗?我希望你爱我。”
她拿出一把匕首,刀锋在我的眼前晃着,我畏缩了。我真的相信她马上要杀掉我了。但是她大笑着,割断捆着我的绳子。
每天傍晚,吃完晚饭以后,她都召唤我,让我读书给她听,她会和我讨论很多有趣的话题,屈服于我。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她似乎为曾经残忍地对待我而感到羞耻。她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亲切温柔,当她把头靠向我说晚安的时候,她的眼睛闪着超人般的爱的光芒和美德。这让我掉下眼泪,让我忘记了生命中所有的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
我给她读《曼侬·莱斯戈》。她很满意,虽然她没有说一个字,但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微笑着,直到后来她合上书本。
“难道你不想再读了吗,女士?”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自己演一出《曼侬·莱斯戈》。我在卡希纳有一个约会,而你,我亲爱的骑士,将护送我去那儿。我知道你会同意的,是吗?”
“你命令我就是了。”
“我不命令你,我是恳求你。”她说,魅力让人无法阻挡。然后她站起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凝视着我。
“看你的眼睛。”她嚷道,“我是多么爱你,萨乌宁,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我知道。”我辛酸地反驳她,“你爱我爱到要去和另外一个男人约会了。”
“上帝,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激怒你。”她快活地说,“我有另外的仰慕者,这样我才不会失去你啊。我从没想过要失去你,从没想过,你听见了吗?我只爱你一个人,只爱你。”
她热烈地吻我。
“哦,假如我的整个灵魂屈服于你的吻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那样做。但是……唉,现在随我来。”
她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黑色天鹅绒外套,头上裹着黑色的头巾,然后快步穿过走廊,跳上了马车。
“格列高驾车送我去。”她对车夫说,车夫惊讶地退了下去。
我爬上车夫的位置,愤怒地赶着马车。
到了卡希纳,旺达在林阴大道出现凉亭的地方下了车,凉亭旁边有浓密的植物。夜晚,只有几颗星星穿过乌云在天空闪烁。亚诺河边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黑色外套,戴着强盗的帽子,凝视着黄色的河水。旺达快步穿过矮树丛,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我能看见他转向她,抓着她的手,然后他们消失在了绿色的围墙后面。
痛苦的一小时过去了,终于树叶移动到一边,他们回来了。
这个男人护送她上了马车。灯笼的光线很足,照着一张文雅狂喜的脸。这张脸我以前没见过,长长的金色卷发下的一张绝对年轻幼稚的脸。
她伸出手,那个男人尊敬地吻了一下。然后她给我打了个手势,马车立刻把点缀河岸凉亭的绿色围墙抛在了后面。
有人敲花园的门,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卡希纳的那个男人。
“我该通知谁说你来了?”我用法语问道。他摇摇头,很尴尬的样子。
“你懂一点德语吗?”他胆怯地问。
“懂,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还没有名字呢。”他局促不安地说,“就告诉你们主人,卡希纳的一个德国画家来访,想见她,想见到她本人。”
旺达走出阳台,向这个陌生人点了点头。
“格列高,”她叫我,“带这个绅士上来。”
我给这个可怜的德国人指了上去的楼梯。
“很好,我知道路了。谢谢你,非常感谢你。”然后他上了楼梯。我仍然在下面,怀着深深的遗憾从后面望着他。
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用红色的头发为他弄好了一个陷阱。他将为她作画,他将失去自己的灵魂。
冬天里阳光灿烂的一天,树木的绿叶和草地上的绿草都颤抖着,变成了金黄色。走廊脚下的山茶花吐着大量漂亮的幼芽。旺达坐在凉亭里作画,德国画家站在她对面,拱着手好像在祈祷。他望着旺达,不,他凝望着旺达的脸,完全入迷了。
但是,旺达没有看他,她也没有看到我拿着铲子在整理花床。我只是看着她,感觉她的存在,她像音乐,像一首诗。
画家走了。这很冒险,但是我决定冒了。我走到走廊里,离旺达很近,问她:“你爱那个画家吗,主人?”
她看着我,一点也不生气,摇摇头,最后,甚至微笑起来。
“我对他感到抱歉,”她回答,“但是我不爱他。我也不爱任何人。我曾经爱过你,热情地,**万丈地,深深地爱过你。但是现在,我也不再爱你了。我的心凄凉,我的心死了,这让我感到忧伤。”
“旺达。”我嚷道,被深深地感动了。
“很快你也将不再爱我了。”她继续说,“如果那一天到来的话,你要立刻告诉我,那时我会给你自由。”
“然而,我一生仍然是你的奴隶,因为我崇拜你,我将永远崇拜你。”我嚷道,爱的狂热抓着我,它已经一再深深地毒害我了。
旺达端详着我,带着一种奇怪的愉悦。“想想看,”她说,“我爱你直到永远,为了使你的梦想成真,我才对你专制。现在仍然有一些甜蜜的东西在我的胸中**漾,我也对你深表同情。一旦甜蜜消失了,那么谁知道我是否还会给你自由呢?可能我变得真的残忍,无情,粗鲁地对你。不管是否爱着别人,我都会在折磨、虐待极端崇拜我的人中感受到恶魔般的快乐,高兴地看到他因爱我而死。想想这个情景吧。”
“这些情况很久以前我就想到啦。”我狂热地说,“没有你我无法生存,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如果你给我自由,我会死的。让我一直做你的奴隶吧。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不要抛弃我。”
“那么,就做我的奴隶好了。”她回答道,“但是不要忘了,我不再爱你,你的爱对我来说比一条狗都不如,并且我能够把狗踢开。”
今天我拜访了美第奇的维纳斯像。
天色还早。教堂一间小小的八角形房子里满是微光,就像一个避难所。我交叉着双手站着,对这个沉默不语的雕像充满了崇拜之情。
但是我没有站多久。
走廊里没有别人,甚至没有一个英国人。我跪着,凝视着维纳斯可爱的、苗条的身影,她稍稍隆起的胸脯,少女般艳丽的一张脸,半闭的眼睛,泡沫般的卷发,似乎有小小的角隐藏在她的前额两边。
主人的铃响了。
时间是中午,但是她仍然躺在**,脖子枕在胳膊上面。
“我要洗澡。”她说,“你也进来,关上门。”
我遵从她的吩咐关上了房门。
“现在去看一下楼梯的门是否锁上了。”
我沿着直通向她卧室的螺旋楼梯走到浴室。我的腿因打颤而弯曲着,必须靠着铁栏杆才行。确定通向凉廊和花园的门都被锁上了之后,我才返回。此刻,旺达站在**,穿着绿色天鹅绒裘皮大衣,头发没有梳理。她移动的瞬间,我发现她只穿着裘皮大衣。我恐惧——不知道为什么——像一个被判刑的人知道自己正走向绞刑架一样恐惧。看到这一切,我开始颤抖。
“来,格列高,扶我起来。”
“你说什么,主人?”
“哦,你抱我下去,听明白了吗?”
我扶起她,她躺到我的臂弯里,手缠住我的脖子。我慢慢走下楼梯,一步一步,她的头发不时地摩擦着我的面颊,脚轻轻地碰着我的膝盖。我很震惊自己背着这么一个漂亮的负担,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浴室很大,是一个高大的圆形建筑,头顶上圆屋顶的红色玻璃射下柔和的光线。两棵棕榈树展着巨大的叶子,就像沙发上的绿色遮篷,组成了红色的天鹅绒垫子。这儿的台阶铺着土耳其地毯,直通向占据屋子中央的巨大的大理石浴盆。
“我床头的茶几上放着一根绿色的缎带,”我把旺达放到沙发上,她说道,“去给我把缎带拿来,同时把鞭子也拿来。”
我走下楼梯去拿,返回来,跪着,把两样东西都递给她。于是,她要我把她厚厚的带电般的头发用绿色天鹅绒缎带扎成一个假髻。然后,我去放洗澡水。我的腿脚都不听使唤,显得特别笨拙。这个漂亮女人躺在红色天鹅绒垫子上,我一次又一次从她的深色毛皮中观察她的身体——我情不自禁,被一股魔力推动着。无论什么时候看她,我都觉得她半掩半露的姿态是多么艳丽多么****啊。我想入非非的时候,澡盆的水满了,旺达一下就脱掉了裘皮外套,站在我的面前,就像教堂里的女神。
那一刻,脱去外套的她看起来是那么贞洁,那么神圣。我在她面前跪下,就像我在女神像面前下跪一样。我的嘴唇虔诚地吻着她的脚。
我的灵魂,几分钟之前还被野蛮的波涛搅得不宁的灵魂,现在立刻就平静了。旺达也不再粗鲁地对我。
她慢慢走下台阶,带着沉默的愉悦,没有一点痛苦或渴望。我看着她走进水晶般的**里,坐了下来,看到她激起的小小波浪在身体周围妖艳地玩耍。
我们的虚无主义审美学家说的话很正确:一个真正的苹果比画上的苹果漂亮得多,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比维纳斯石头雕像要漂亮得多。
她从浴缸里出来的时候,银色的水滴和玫瑰色的光在她身体闪烁着——我入迷得无法自拔。我用亚麻布裹住她,把她美丽的身子擦干。此刻,静静的喜悦环绕着我。她的脚放在我身上,好像我是一只脚凳似的。她躺在天鹅绒大斗篷上。冰冷的大理石般的身子周围柔软的毛皮挑逗着我的情欲。她用左边的胳膊支撑着自己,就像一只睡眠的天鹅,而胳膊还在黑色的貂皮袖子里。右边的胳膊不经意地玩弄着鞭子。
我偶尔瞟见对面墙上有一面巨大的镜子,我嚷出声来,因为我看见我们在金色的边框里,就像是一幅油画。这幅油画漂亮得不可思议,又是那么的特别,那么的充满梦想。一想到它的线条、它的色彩会像雾一样消散,我就极度忧伤。
“出什么事了?”旺达问。
我指了指镜子。
“哇!真漂亮啊!”她欢呼着,“这个时刻不能永远保留,真是太糟糕了。”
“为什么不能永远保留呢?”我问,“假如你允许任何一个艺术家,甚至是最出名的艺术家把它画下来的话,他都会因此而自豪的?”
“这个想法美妙极了。”我继续说道,热情地凝视着她。“漂亮的脸型,奇怪的眼珠冒着绿色的火焰,充满魔力的头发,优美的躯体是那么动人,一想到这些会消亡我就恐惧万分。但是艺术家的手会把你从灭亡中挽救出来。你不会像我们一样永远消失,不会像我们一样在死后不留半点痕迹。即使你的躯体已经化为灰烬,你的画却会保留下来,你的美丽会超越死亡而存在!”
旺达微笑了。
“遗憾的是现在的意大利既没有提香也没有拉斐尔。”她说,“但是或许爱情能创造出一个天才。谁知道呢?那个年轻的德国人怎么样?”她思索着。“对,他适合来为我作画。我确信丘比特会把颜料调和好的。”
这个年轻的画家在她的别墅弄了一个工作室——她已经成功地诱捕他了。他先画了圣母玛利亚,有着红头发和绿眼睛的圣母玛利亚!他想把这个暴躁的女人画成一个处女形象——只有德国的理想主义者才会这样做。这个可怜的男孩比我更像一头蠢驴呢。不幸的是我们的泰坦尼娅(参看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王后泰坦尼亚被人点了魔液爱上了一个长着驴头的男子)很快就发现了我们的驴耳朵。
现在,她在大声嘲笑我们,并且不知是怎样在嘲笑我们呢!当我站在开着的窗户下面怀着嫉妒的心情偷听时,能听到她欢快的叫声,像魔鬼一样的笑声在画家的工作室回响着。
“你发疯了吗?我?哈哈,这简直令人无法相信。我竟然是上帝之母!”她嚷道,再次大笑起来,“等等,我将让你看到完全不同的一张画,我自己作的画。你要把它复制下来。”
她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脸出现在窗口。
“格列高!”
我几个箭步穿过走廊,进入工作室。
“把他带到浴室。”旺达急切地命令道。
几分钟之后,旺达身穿貂皮大衣,手拿皮鞭,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再次在天鹅绒垫子上舒展开身体。我躺到她脚边,她把一只脚踏到我身上,同时,右手玩弄着皮鞭。“看着我。”她说,“深深地狂热地注视着我。对,就是这样。”
画家的脸变得惨白。他可爱的、梦幻般的蓝眼睛吞噬着这个景象。他的嘴唇张开了,但是没有出声。
“那么,你认为这幅画如何?”旺达问道。
“很好,我就是想照这个样子来画你。”德国人说。但是,这不是他的由衷之言,这是意味深长的呻吟,一个受伤的、受到致命伤害的灵魂的哭泣。
木炭的素描草图很快完成了,头和肉体的颜色也填好了,大胆的几笔就勾勒出她恶魔般的脸,她的绿眼睛闪耀着生命的活力。
旺达站到画布前,胳膊交叉放在胸前。
“像威尼斯学校的许多油画一样,这幅画也应该既是肖像又是叙事诗。”画家解释道,他的脸像死人一样白。
“你想给画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旺达问道,“哦,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我恐怕……”他回答道,眼睛吞噬着这个穿裘皮大衣的漂亮女人。“还是让我们谈谈这幅画吧。”
“好的,我们就谈这幅画。”
“我想像爱之女神居住在奥林匹亚山上,她为一个人间的男子而下凡。既然她在现代地球上感觉寒冷,于是只好试着穿一件长长的厚厚的裘皮大衣,把脚放在爱人的大腿上来暖和她庄严的身体。我想像当这个漂亮的女暴君亲吻奴隶感觉累了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鞭打他,并且她踢得越厉害,奴隶越是爱她。因此,我给这幅油画起的名字是: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
画家作画速度很慢,但是他的**一天一天在增长,恐怕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了。她在玩弄他,对他来说,她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并且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兴奋——但是她觉得很高兴。
坐在画家面前的时候,旺达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糖果,用包装纸做了小球来掷他。
“很高兴你有这么好的兴致,女士。”画家说,“但是你的脸完全丧失了我作画所需要的那种表情。”
她不再掷他了,转而用鞭子抽我。画家凝视着她,大吃一惊,露出既反感又羡慕的孩子般的表情。
旺达抽打我的时候,脸变得越来越带有残忍和轻蔑的神气,这让我高兴到极点。
“这是你的油画所需要的表情吗?”她叫道。困惑的画家在她冰冷的注视下垂下了眼帘。
“那种表情……”他结巴着说道:“可是,现在,我拿不准……”
“什么?”旺达嘲讽道,“我能帮助你吗?”
“好的。”画家嚷道,事实上他愚蠢极了,“你也鞭打我吧。”
“哦!我很乐意这样做。”她回答道,耸了耸肩,“但是如果我鞭打人的话,下手会非常重的。”
“你把我鞭打死吧。”画家嚷道。
“你乐意让我捆住你吗?”她微笑着问道。
“当然乐意了……”他呻吟着。
旺达离开了屋子,一会儿,拿着一根鞭子回来了。
“那么,你仍然有勇气无条件地屈服于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吗?屈服于漂亮的暴君吗?”她嘲笑地开口问道。
“把我捆起来。”画家用低沉的嗓音回答。旺达把他的手绑在背后,第一根绳子穿过他的胳膊,第二根绳子穿过他的身体,牢牢地把他绑在窗户的十字柱上。然后她卷起袖子,拿着鞭子,站到他的面前。
对我来说,这个场面真是特别迷人,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她大笑着,挥了第一鞭,鞭子在空中嗡嗡作响,画家稍微缩了一下,我的心怦怦直跳。然后,她的红唇轻启,牙齿外露。她不停地抽打他,直到他痛苦的蓝眼睛似乎在向她求饶,她才停下来。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现在,她独自一个人坐在画家面前。画家正在画她的头部。
她安排我在厚厚的门帘后面,在那儿别人看不见我,但是我可以看清一切。
她在想什么呢?
她害怕他吗?她已经让他变得很愚蠢了。或者这是对我的一种新的折磨方式?我的膝盖在发抖。
他们交谈着。画家的声音非常轻,我听不见他说的话,她也用同样温柔的声音和他说着话。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在密谋策划什么呢?
我极度痛苦,我的心快要爆炸了。
此刻,他跪在她面前,拥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胸脯上。她,这个残忍的女人,她大笑着。现在我听见她大声地宣告了:
“哈哈,你需要被再次鞭打。”
“女人!女神!你有心吗?你没有爱吗?”德国人嚷道,“难道你不知道爱是什么吗?你不知道渴望被**吞噬的感觉吗?难道你想像不出我在受苦吗?难道你一点也不同情我吗?”
“不!”她大笑着,讽刺地说,“但是,我有的只是鞭子。”
她立刻从毛皮口袋里抽出鞭子,打在他脸上。他站起来,后退了几步。
“现在,你可以再次作画了吗?”她冷漠地说道。他没有回答,而是返回画架,拾起画笔和调色板。
画非常成功。这是一幅肖像,和真人无比相像,看上去它也描述了一个理想画面,因为我认为色彩是那么浓烈,那么不可思议,那么有魔力。
画家把他所受的折磨,他的爱慕,他的诅咒都画进了油画。
现在他开始画我。每天,我们都有几个小时单独在一起。有一天,他突然用颤抖的声音问我:“你爱这个女人吗?”
“是的。”
“我也爱她。”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停了一会儿,他接着作画。
“在德国有一座山供她居住。”他自言自语,“她是一个魔鬼!”
油画完成了。她想给他报酬,用女王的方式付给他报酬。
“哦,你已经付给我了。”他说,令人心碎地微笑着推辞。
离开之前,他神秘地打开一个文件夹,让我瞧瞧里面是什么。我愣住了。旺达凝视着我,相当生动的一张脸,就像从镜子里看到的一样。
“我将一直带着它,”他说,“这是我的。她不能把这拿走,为这幅画我下了好多苦功呢。”
“真的,我觉得很对不起那个可怜的画家。”她对我说,“像我这么善良真是非常愚蠢。你认为呢?”
我不敢回答她的话。
“哦,我忘记是在和奴隶说话。我要出去了,我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要忘了这一切。快点,给我把马车备好!”
一套奇特的新式服装:俄国式齐脚踝的靴子是用装饰了貂皮的天鹅绒做的,呈紫罗兰色;同样质地的袍子,装饰有窄带和貂皮做的帽章;一件特别合身的短外套,同样用貂皮做了花边和垫肩;凯瑟琳大帝戴的那种高高的貂皮帽子,用宝石扣子系着一根白色的羽毛;她的红头发披散着,垂到颈项上。她爬上车夫的位置,自己驾驶马车,我坐在后面。你想像不出她怎样抽打着马。我们的队伍在狂怒中前行。
今天,她似乎想引起一阵轰动,她成功地做到了。今天的她就像卡希纳的母狮子。马车上的人向她致意;道路旁的人围成一堆议论着她。但是她没有留意任何人,虽然她时不时地轻轻点头,表示知道年长的绅士在向她致意。
突然,一个年轻人骑着一匹苗条的黑色野马飞驰而来。这时,他突然看见了旺达,勒住马,走了过来。走得非常近了,他停下来,观察着旁边赶马的旺达。她看到了他,他们一个是母狮子一个是公狮子。他们的眼神相遇了。她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不能容忍自己从他魔力般的凝视中解脱出来,她把头转了过去。
我的心仍停留在她对他的半是惊讶半是高兴的凝视中。但是,他值得这样的待遇。
上帝,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子。不,更确切地说,他是我从未见过的那么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他就是罗马梵蒂冈宫绘画馆的阿波罗,有大理石雕像般的身材,虽苗条但钢铁般结实的肌肉,同样的脸,同样卷曲的头发。实际上让他显得尤其漂亮的是,他没有胡子。他的骨盆也比一般男子的窄,他很可能会被误以为是穿上男装的女子……他嘴唇周围的线条很奇怪,狮子一般的嘴里露出几颗牙齿,立刻给这张脸一种残忍的感觉。
阿波罗正在鞭打玛息阿。
他脚登黑色的高帮靴子,暖和的马裤上装饰着白色的羽毛,穿着意大利骑兵军官样式的短毛皮夹克,黑色的衣服上镶着羔皮花边,绣着一只大青蛙,黑色的卷发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土耳其毡帽。
现在我明白爱神和令人尊敬的苏格拉底在亚西比德面前还能保持高尚品德的原因了。
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母狮子这样激动过。当在别墅的台阶前走下马车的时候,她的脸颊还在发烫。她急忙走上台阶,狂妄自大地命令我跟上。
她在屋子里来回大步行走,开口说话了,声音那么急切,吓了我一跳。
“你去搞清楚卡希纳的这个男人是谁,就在今天,马上。” “哦,他是男人中的男人!你看见他了吗?你认为他怎么样?你说话呀。”
“这个男人很英俊。”我闷闷不乐地回答。
“他真是漂亮……”她停了一下,斜靠到椅背上,“他让我简直无法呼吸。”
“我能理解他为什么留给你这样的印象。”我回答道,想像再次让我鲁莽行事,“我就在旁边,我能描绘出。”
“你能描绘出?”她大笑,“这个男人是我的爱人,他会鞭打你,你会享受他的鞭打的。现在你走吧。走。”
直到晚上,我才打听到他的消息。
我返回的时候旺达已经穿戴整齐。她躺在长软椅上,脸埋进手里,头发耷拉着,像狮子的红色鬃毛。
“他叫什么名字?”她问道,不可思议地平静。
“亚历克西斯·帕帕多泊里斯。”
“那么说,他是一个希腊人。”
我点了点头。
“他非常年轻吧?”
“好像不比你大呢。他们说他在巴黎上学,称他为无神论者。他在加拿大为反对土耳其人而战,大家推测不管是通过他的英勇善战,还是通过种族憎恨和残忍性格都能把他区分出来。”
“那么总的来说,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她嚷道,两眼放光。
“目前他居住在佛罗伦萨。”我接着说,“人们猜测他相当富有……”
“我不是问这些。”她立刻粗暴地打断我,“这个男人是个危险人物。你害怕他吗?我害怕。他有妻子吗?”
“没有。”
“有情妇吗?”
“也没有。”
“他在哪个剧院看戏?”
“今夜他将去尼克里尼剧院,红星维吉尼亚·马里尼和萨尔维尼正在那儿演出。马里尼是意大利的,或许是欧洲的头牌红演员。”
“在那儿给我订一个包厢。去,快去!”她命令道。
“但是,主人——”
“你想吃鞭子吗?”
“你在休息室里等我。”我把她观看歌剧的望远镜和节目单放在了包厢的栏杆上,调整好脚凳的高度之后,她对我说。
现在,我站在那儿,必须斜靠在墙上才能避免因嫉妒和愤怒而倒下。不,愤怒并不确切,是致命的恐惧才对。
我能从她的包厢看见她,看见她穿着蓝色的波纹丝绸礼服,装饰了貂皮的大斗篷围绕着她光光的肩膀,看到他在她的包厢穿梭。我看到他们彼此用眼睛吞噬着对方。我透过他们能看到舞台,歌尔多尼的帕梅拉、萨尔维尼、马里尼、观众。真的,世界已经离他们远去。那么我呢?那个时刻我是什么?
今夜,她在希腊大使家里参加舞会,她知道在那儿会碰见那个希腊人吗?
至少她打扮得好像会碰见他似的。一件厚厚的绿色丝质长袍把她的玲珑曲线尽显。她的胳膊和脖子都露在外面。头发扎成一个漂亮的假髻,戴着一朵盛开的水灵灵的百合花,绿色的芦苇和松散的编织物交织着,从她的颈项后面垂下来。她没有一丝兴奋的迹象,也没有一丝狂热,她很平静,平静得让我的血都要结冰了。她的注视让我的心都凉了。带着厌烦和懒洋洋的威严,她慢慢上了大理石台阶,任凭昂贵的外套滑落下来,冷漠地走进聚会的屋子,几百只蜡烛形成的烟在屋子里缭绕,就像银色的雾。
几次我都在后面看着她,我被遗忘了。于是,我拾起她的裘皮大衣,还没意识到之前,它已经从我的手中滑落下来。上面还带着她肩膀的体温。
我亲吻着她的体温,眼泪从我的眼中流了下来。
希腊人在那儿。
他穿着黑色的天鹅绒夹克,夹克上装饰了大量的黑貂皮。他是一个漂亮、傲慢的暴君,专门玩弄人类的生命和灵魂。他站在接待室,骄傲地环顾四周,眼睛长时间地盯着我,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在他冰冷的注视下,我再次感觉到致命的恐慌,这暗示他可能会俘获旺达,让她着迷,被他征服。我很不适应他野人般的男子汉气概,我嫉妒他,羡慕他。
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软弱无力、举止怪异之人!所有的事情中感觉最羞耻的是:我想憎恨他,却又不能憎恨。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成功地把我驱逐出去呢?
他用独特的方式朝我重重地点点头,示意我过去,我……我跟随他的手势走了过去,违背我意志地走了过去。
“给我把裘皮大衣脱下来。”他平静地命令我。
我整个躯体都因愤怒而摇晃,可是,我像听话的奴隶一样按他的命令做了。
整个晚上我都在接待室呆着,就像发烧了似的神志不清。各种奇特的景象从我的心灵之窗掠过:我看见他们相会了——他们相互对视第一眼的时间是多么长啊。我看见她穿过聚会的屋子来到他的怀抱,她那么陶醉,头靠在他的胸前,眼睛半闭。我看见他呆在爱的避难所里,不是奴隶而是主人,他躺在软椅上,而她在他脚边。我看见自己弯着膝在服侍他,茶盘在我的手中摇晃,我看见他在拿鞭子。此时,仆人们正在议论他。
他是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他知道自己长得漂亮,相应地举止也很轻佻。他就像一个虚荣的妓女,妖艳的服饰一天要换四五套。
希腊人首次在巴黎露面的时候就穿着女性服装,男人的求爱信暴风雨似的纷至沓来。一个因艺术和热情而出名的意大利歌唱家闯入希腊人的房间,跪在他的面前,威胁他说如果他不答应自己的请求就自杀。
“我很抱歉,”希腊人微笑着回答,“满足你的请求是我的荣幸,但是你除了死没有其他的选择,因为我——是一个男人。”
人群散得很快,但是,很显然她并没有注意到人们的离去。
黑暗中已经出现黎明的曙光。
终于,我听见她袍子的沙沙声,袍子拖在她身后,就像一个绿色的尾巴,一步又一步,她和他交谈着。
对她来说我简直就像不存在似的,她甚至没有给我下一道命令。
“给夫人穿上外套。”他命令道。很自然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给她穿衣服。
我帮她穿裘皮大衣的时候,他就双手交叉站在旁边。但是当我跪着帮她穿毛皮靴子的时候,她轻靠着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评价母狮子?”
“当她所选择共同生活的公狮子被其他狮子袭击的时候,”希腊人说,“这头母狮子会平静地呆在一旁,观察他们之间的战斗。假如她的配偶被打败了,她不会帮助他,她会冷漠地看着他在对手的爪子下流血殆尽,她会投奔胜利者,也就是更强壮的公狮子。这就是女人的天性。”
那一刻,我的母狮子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我战栗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战栗。在血泊中红色的光芒浸透了我、她和他。
她没有上床睡觉,只是脱下聚会的服装,头发也没整理。然后,她命令我生火,她自己则坐在火炉旁边,凝视着火焰发呆。
“还需要我服务吗,主人?”我支吾着,说出最后一个字。
旺达摇了摇头。
我离开房间,穿过走廊,在通向花园的台阶上坐下。冬天的寒风从亚诺河吹来,带着潮湿的寒气。近处的小山和远处的小山都矗立在玫瑰色的雾中,金色的薄雾在城市上空飘**,在大教堂的炮塔四周飘**。
浅蓝色的天空还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我解开夹克,把滚烫的前额放在大理石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像孩子的游戏,但是现在情况变了,变得异常恶劣。
我感觉到灾难临头。我看到灾难就在我的面前,我能抓住它,但是我没有勇气面对它,我连一点儿力气都没了。老实说,我并不害怕伤痛,我也不害怕受罪,不害怕受到的虐待。
我所恐惧的是,我害怕会失去疯狂爱着的那个女人。恐惧是那么强烈,简直要把我压垮,我突然像个小孩似的哭出声来。
一整天,她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非洲女人在外面候着。夜晚的第一颗星星在天空闪耀的时候,我看到她走进花园。我小心地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发现她进了维纳斯神庙。我偷偷地跟在她后面,从门缝里窥视她。
她站在庄严的神像前,两手合拢,好像在祈祷,神圣的爱之恒星向她发出蓝色的光。
深夜,我躺在**,担心失去她,像英雄或是思想家一样充满了绝望。我点燃走廊里圣徒画像下面小小的红油灯,一手提着灯,走进旺达的卧室。
这头母狮子,被驱赶得精疲力竭、被猎人追逐得快要死去的母狮子,终于在垫子上睡着了。她平躺着,拳头紧握,呼吸声很重。看上去她正在做噩梦。慢慢地,我把灯提近一些,让红红的灯光完全照着她那张完美的脸蛋。
但是,她没有醒。
我把灯轻轻地放在地板上,在旺达的床边躺下,把头靠在她柔软的、热乎乎的胳膊上。
她动了一下身子,但还是没有醒。我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在黑夜里,我被痛苦折磨成一块石头。
后来,我**了一下,终于哭了起来,眼泪落在她的胳膊上。她的身子退缩了几次。终于,她坐了起来,非常吃惊,擦擦眼睛看着我。
“萨乌宁。”她嚷道,恐惧多于愤怒。
我没有回答。
“萨乌宁。”她继续温柔地叫道,“出什么事了?你生病了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富有同情心,那么温柔,那么可爱,就像在我的胸膛插了一把又红又热的钳子,我放声大哭起来。
“萨乌宁!”她再次开口,“你这个可怜的、伤心的家伙。”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卷发,“我对不起你,非常非常对不起。但是我帮不了你,我一生都没有替你找到治疗疾病的法子。”
“啊,旺达,必须那样吗?”我痛苦地呜咽着。
“什么,萨乌宁?你在说什么?”
“你不再爱我了吗?”我继续说道,“你一点儿也不同情我吗?那个英俊的陌生人已经完全占据你的心了吗?”
“我不能撒谎。” 她停顿了一下,温柔地说,“他对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这让我痛苦,让我战栗。这种吸引力诗人也无法描述,只在舞台上出现过,我也一直认为它是虚幻的想像而已。啊!这个男人就像一头狮子,他强壮,漂亮,骄傲,然而他也温柔,不像北方佬那样粗鲁。我真的很抱歉,相信我,萨乌宁。但是我一定要拥有他。我在说什么?假如他要我的话我一定会屈服于他的。”
“想想你的名誉,旺达,你一直把名誉保持得那么完美。”我嚷道,“甚至对你来说我再也一文不值了吗?”
“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回答。
“我要尽可能坚定,我希望……”她感到不好意思,把脸埋进垫子里,“我希望成为他的妻子——假如他要我的话。”
“旺达!”我咆哮着,再次感到致命的恐惧,恐惧让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你想成为他的妻子,你想永远属于他!啊,不要把我赶走。他不爱你!”
“谁这么说的?”她嚷道,大发雷霆。
“他不爱你。”我情绪激动地继续说道,“但是我爱你,我崇拜你,我是你的奴隶。我希望被你捕获,我愿意一生都陪伴你。”
“谁说他不爱我?”她猛地打断我。
“哦,我说的。”我辩护道,“是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可怜我吧,旺达,发发慈悲!”
她看着我,再一次,她又同样冷漠、无情地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说他不爱我!”她讽刺地说,“哦,好啊,你就这么安慰自己得了。”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侮辱我。
“我的上帝,难道你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吗?难道你不像我一样有一颗心吗?”我嚷道,胸部抽搐着。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反驳道,腔调让人恶心,“我是石头做的女人,是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是你的理想人儿啊。你跪下来,崇拜我呀。”
“旺达!”我恳求她,“你仁慈一点吧!”
她大笑起来。我的脸埋进垫子,淌下一滴泪,这泪水里包含了我的伤痛。
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旺达慢慢坐起来。
“你让我厌烦。”她开口了。
“旺达!”
“我想睡了,让我睡觉。”
“你发发慈悲吧,”我恳求她,“不要把我推开。没有一个男人,再没有另外一个人像我这么爱你。”
“让我睡觉……”她把背转向我。
我跳起来,够着悬挂在她床边的匕首,从刀鞘里拔出来,对着自己的胸膛。“我要在你的面前自杀。”我阴沉着咕哝。
“随你的便。”旺达非常冷漠地回答,“不要打搅我睡觉就行。”
然后,她大声打着呵欠,“我困死了。”
那一刻我站在那儿,就像一块石头,然后,我大笑起来,又再次大哭起来。后来,我把匕首别在皮带上,跪到她面前。
“旺达,请听我说几句话。”我请求着。
“我要睡觉!你没听见吗?”她生气地尖叫,起床踢我走。“你已经忘记我是你的主人了吧?”看到我还不起身,她抓起鞭子,抽打我。我站了起来。她再次抽打我,这次是打在脸上。
“你会受到惩罚的,奴隶!”
我紧握着拳头,突然下定决心,离开了她的卧室。她扔掉鞭子,迸发出一阵笑声。我想像得出自己夸张的手势是多么滑稽。
我决定离开这个无情的女人,她对我如此残忍,现在还打算不讲信誉地背叛我——作为我对她奴隶般崇拜的回报。对她做的每件事我已经受够了。我把为数不多的几件随身物品放在头巾里打了个包裹,然后给她写了封信:
女士:
我爱你爱得那么盲目愚蠢,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像我这样屈服于一个女人。但是你辱没了我最神圣的情感,和我玩了一场厚颜无耻而且轻佻的游戏。虽然你残忍地对我,只是可怜我,可是我仍然爱你。现在你变得庸俗了,我不再是一个任你鞭打脚踢的奴隶了。是你自己给了我自由,我要离开你这个让我对你只剩下憎恨和轻视的女人。
萨乌宁·凡·库什姆斯基
我把便条递给摩尔人女仆,于是尽可能地快步离开了这儿。到达车站的时候,我气喘吁吁。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直跳。我停了下来,眼泪流了下来。啊!多么羞耻啊!我想逃离这儿,可是我却不能这样。我要去哪儿?回她那儿——我既厌恶又崇拜的她那儿。
我再次改变了主意,我不能回去,一定不可以回去。
但是我怎样才能离开佛罗伦萨呢?我意识到自己没有钱,一个子儿也没有。那么,就步行好了。诚实地乞讨总比吃一个妓女的面包强。
然而,我还是不能离开。
我对她发过誓,我的荣誉在她那儿呢。我必须回去。也许她会释放我呢。
疾行了几步后,我又停了下来。
她拥有我的荣誉,我的誓言,只要她愿意,我就一直是她的奴隶,因此她不可能让我自由的。但是这样的话我可以自杀。
我穿过卡希纳来到亚诺河边,沿河而下。浑浊的河水溅着单调的浪花,冲刷着岸边被人遗忘的垂柳。我站在那儿,细数我生活的所有岁月。生活的一幕幕在眼前飞掠而过,我发现自己的生活是那么悲惨。欢乐是那么少,而没有价值和无关的事却是无穷无尽,交织着许多伤害、痛苦、焦虑、失望、破灭的希望、不幸、悲伤和悔恨。
我想到了母亲。我是多么的爱她啊,我看见她因重病而慢慢死去。我想到了哥哥,他甚至还没有享受到生活的乐趣就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死了。我想到了死去的保姆,我童年时代的玩伴;我想到了朋友,他和我一起奋斗,一块学习。他们所有的人都被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泥土给掩埋了。我想到了自己的情人,她经常和我说着情话,对我景仰万分,她对别人可不是这样。
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尘埃。
我大笑着,跳进河里。但这时我抓住了在浑浊的河面上摇摆的一根柳树枝。我看见了那个让我变得这么悲惨的女人:她在水面上漂浮着,阳光照耀着她。她像一个透明人儿,红色的光辉围绕着她的头和脖子。她把脸转向我,冲我傻笑。
我又回来了,浑身湿透了,衣服上的水直往地上滴,我因羞愧和发烧而全身灼热。非洲女人已经把我的便条递进去了,因而我的命运都掌握在这个无情的、火冒三丈的女人手中。
那么,让她杀了我吧,我……既然我自己下不了手。我不想继续活在这个世上了。
我绕着屋子转圈的时候,她站在走廊里,斜靠着栏杆,脸上光彩照人,绿色的眼睛朝我一眨一眨。
“你还活着?”她问道,一点也不激动。我站在那儿,愚蠢地低着头。
“把匕首还给我。”她继续说道,“你没有用它,为什么?你甚至连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都没有?”
“我没有匕首。”我回答,颤抖着,因寒冷而瑟瑟发抖。
她骄傲而轻蔑地扫了我一眼。
“你一定把匕首落在亚诺河里了。”她耸耸肩,“谁在意这个呢?哦,为什么你没有离开?”
我咕哝着什么。她没有听清,我自己也没听清。
“啊,你没有钱!”她嚷道。“这儿!”她把钱包丢给我,那股轻蔑劲儿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我没有捡。
双方都沉默了很久。
“那么说你不想离开这儿?”
“我不能离开。”
旺达驾车去卡希纳没有带我,去剧院也没有叫我。她娱乐消遣的时候,非洲女人在服侍她。没有一个人问起我。我漫无目的地在花园游**,就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动物。
我躺在矮树丛里,观察一对麻雀抢食一粒种子。
然后我听见女性衣裙的沙沙声。
旺达走过来,她穿着一件黑色的丝质外衣,时髦的纽扣直到喉咙。希腊人陪着她,他们愉快地交谈着,但是我没有听清一个字。他使劲跺脚,瓦砾四溅,又把马鞭在空中连连抖动。旺达向后退却。
难道她担心会抽中自己吗?
他们关系进展得那么亲密了?
他离开了,她叫他,但是他没听见,他不想听见。
她悲伤地点了点头,然后坐到离她最近的石椅上。她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沉思着。我把她当一个可爱的玩具一样观察。最后,我猛地积聚力量,轻蔑地走向她。她大吃一惊,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我来向你表示祝贺。”我鞠了一躬,说道,“我看见了,亲爱的女士,你已经找到自己的主人了。”
“是的,感谢上帝!”她嚷道,“他不是我的新奴隶,我的奴隶够多的啦。他是我的主人。女人需要一个主人,女人会崇拜他的。”
“因此,你崇拜他,旺达?”我咆哮着,“那么一个粗鲁的男人?”
“我爱他胜过爱任何人。”
“旺达!”我捏紧拳头,但是眼泪已经涌到我的眼眶,愤怒控制了我,甜蜜的精神错乱控制了我。“很好,那么你选择了他,要嫁给他,让他成为你的主人。但是只要我活着,我仍然是你的奴隶。”
“甚至那时候你还是我的奴隶?”她说,“那一定很有趣。可是恐怕他不能容忍这一切。”
“他?”
“是的,他已经嫉妒你了。”她嚷道,“他嫉妒你!他要求我当场把你赶走。当我告诉他你是谁的时候……”
“你告诉他……”我重复着,全身冰冷。
“我把每件事都和他说了,”她回答,“我说了我们俩之间的整个故事,每一个细节。他没有笑,相反,他大发雷霆,直跺脚。”
“并且他威胁要鞭打你?”
旺达朝地上看着,没有做声。
“是的,一定是的。”我说道,感到讽刺而辛酸。
“你怕他,旺达。”我跪在她脚下,非常愤怒,抱住她的双膝,“我并不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我只是想留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奴隶!我愿意做你的一条狗!”
“你意识到你让我感到厌烦了吗?”旺达一点也不同情我,说道。
我跳起来。我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点。
“现在你不再残忍,你变得庸俗!”我说,尖锐而辛辣地强调每一个字。
“这个词你在信中早就说过了。”旺达傲慢地耸耸肩,反驳道,“一个聪明的男人从来不重复他自己说过的话。”
“注意你对待我的方式!”我发火了,“你说什么?”
“我可以教训你,”她讽刺地说,“但是这一次我宁愿解释,而不是鞭打你。你没有权利指责我任何事。我不是一直都对你很诚实吗?难道我没有一再地警告你吗?我不是一直深深地爱着你,甚至对你充满**吗?我向你隐瞒过事实吗?我不是说过屈服于我,在我面前卑躬屈膝是很危险的吗?我隐瞒过我希望被征服的事实吗?而且,是你自己想成为我的玩物和奴隶的。当你匍匐在一个残忍而暴躁的女人脚下,被她的鞭子抽打的时候,你感到极大的快乐。因此,你现在期望什么呢?
“在我的身体里潜伏着危险因子,是你第一个唤醒了它们。如果我在折磨你、虐待你并从中获得了乐趣,那么这全都是你的错。是你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责怪我只表明实际上你太怯懦,太没用,太可悲了。”
“是。是我的错。”我说,“但是我没有为这个吃够苦头吗?现在该是结束它的时候了。停止这个残酷的游戏。”
“我也想停止呢。”她回答,用一种奇怪的、不可捉摸的眼神看着我。
“旺达!”我愤怒地嚷着,“不要把我逼向绝路。你将再次看到我成为一个男子汉。”
“就像盘子里的火焰,”她反唇相讥,“就像燃烧一秒马上就熄灭的火焰。你认为你能胁迫我?你这样做就太滑稽了。如果你是我原先所希望你成为的那种男人——热忱、有思想、严厉的男人的话,我早就无限忠诚地爱你,成为你的妻子了。一个女人只崇拜她需仰视的男人。但是假如一个男人——你这样一个男人——情愿把自己的脖子让她的脚踩,那么她就会把他当做一个受欢迎的玩具,厌烦的时候就会一脚把他踢开。”
“你踢我试试,”我讽刺地说道,“有些玩具也很危险的哦。”
“不要向我挑战。”旺达嚷道,她的眼睛闪闪发光,脸颊通红。
“假如我不能拥有你,”我继续说道,因生气而呛住了,“那么其他人也别想得到你。”
“你引用的是哪部戏里的台词?”她嘲讽我,然后抓着我的胸膛,气得面色发白。“不要向我挑战,”她继续说,“我不残忍,但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走多远或者有什么界限。”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比让他成为你的爱人,你的丈夫更糟糕啊!”我回答,心里越来越激动。
“我可以要你做他的奴隶,”她说,“你不是还在我的控制之下吗?我们不是有合同吗?但是,当然,如果我把你捆起来告诉他:‘你想怎样对待他都行。’对你来说都是一件乐事。”
“女人,你疯了吧?”我尖叫道。
“我很清醒。”她平静地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试图反抗。既然我已经走远,那么我可以走得更远。我会让你憎恨的。看到他把你鞭打得死去活来我真的认为是一种享受,但是我仍然阻止了它发生,仍然……”
我几乎丧失了理智,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地上,使她跪在了我的面前。
“萨乌宁!”她叫道,脸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成一团。
“假如你要做他的妻子,我会杀了你!”我威胁她,从胸膛迸出来的词既嘶哑又阴暗,“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你走的,我那么爱你。”我抓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右手不自觉地摸向皮带里的匕首。
旺达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平静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这个样子很吸引我。”她冷冷地说,“现在的你是一个男人,我知道这一刻我仍旧爱你。”
“旺达。”我听得入迷,热泪盈眶。我低下头,在她充满魔力的小脸蛋上疯狂地吻着。突然,她爆发出一阵恶意的大笑,嚷道:“现在你找到理想的人儿了吧?你对我还满意吗?”
“什么?”我结巴着,“你在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她欢快地继续说道,“对待爱你这件事,对你这个人我是认真的。而你,你这个可爱的小傻瓜,你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仅仅是个游戏吗,只是为了让你相信?你没有注意到对我来说鞭打你是多么困难吗,那个时候我宁愿把你的脸捧在手中印满了吻?但是我们做够了,不是吗?我扮演残忍角色比你预想的还要好。现在你一定很满意你优秀、聪明、有魅力的小妻子,不是吗?我们必须用一种明智的方式来生活,并且……”
“你将成为我的妻子!”我嚷着,欢呼雀跃。
“对,做你的妻子,你这个可爱的男人。”旺达喃喃低语,亲吻着我的手。
我把她拉了起来。
“因此,现在,你不再是我的奴隶格列高。”她说,“现在,你再次成为我亲爱的萨乌宁,成为我的丈夫。”
“那么希腊人怎么办?你不爱他了吗?”我愤怒地问她。
“你怎么会相信我会爱上那个粗鲁的人呢?但是你完全瞎了眼……我真为你担心……”
“我几乎因为你而自杀。”
“真的?”她嚷道,“啊,一想到你在亚诺河里我就还在颤抖……”
“但是你挽救了我。”我温柔地说,“你漂浮在亚诺河面上,向我微笑,是你的微笑让我活了下来。”
把她拥在怀里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安静地靠在我的胸膛上,让我亲吻她,微笑着。我感觉自己刚从一场精神错乱中清醒过来,或者好像我经历了海难,与威胁着要吞噬我的风浪搏斗了好几天,现在我终于上岸了。
“我恨佛罗伦萨,你在这儿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当我向她道晚安的时候她宣布,“我想尽快离开这儿,明天吧。请为我写几封信,你忙着写信的时候,我将驾车去镇上向他们道别。这样安排合适吗?”
“这样当然好,我亲爱的、可爱的、聪明的妻子。”
一大早她就来敲我的门,问我睡得好不好。她的体贴善良真的让我很高兴。我从来没想过她会那么温柔。
她出去已经四个多小时了。我早就写完了信,坐在走廊里,看着大路,试图看清她的马车在哪儿。我有一点担心她,然而上帝知道我没有理由怀疑或是恐惧。但是沮丧潜藏在我心里,我不能驱除这种感觉。也许过去那段受苦的日子在我的心灵投下了阴影。
她回来了,高兴得神采四溢,看起来非常满意。
“哦,每件事都像你希望的那样吗?”我问道,温柔地亲吻她的手。
“是的,亲爱的。”她回答,“我们今晚就离开。帮我打好包裹。”
傍晚,她要我去邮局帮她寄几封信。我驾着她的马车去,一个小时内就返回来了。
“主人问起你。”非洲女人说。我微笑着,走上宽阔的大理石台阶。
“有人来过吗?”
“没有一个人来过。”她说,像猫一样蜷缩在台阶上。
我慢慢穿过大厅,站在旺达卧室的门边。
为什么我的心怦怦直跳呢?我是那么高兴啊!
我慢慢推开门,掀起门帘。旺达躺在软椅上,看上去她并没有注意到我。她穿着那件银灰色的上衣是那么的漂亮,这件衣服勾勒出她的完美曲线,让她丰满的胸部和美丽的臂膀显露了出来。她的头发扎了起来,用黑色的天鹅绒丝带缠着。壁炉中的火焰跳跃着,天花板上的灯发出红色的光芒,整个房间似乎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
“旺达。”最后,我和她打了招呼。
“哦,萨乌宁。”她愉快地叫我,“我等你都等得不耐烦了。”她站起来把我拥在怀里,然后退回到奢华的垫子上坐了下来,试图再次搂住我。但是我轻轻地滑落到她脚下,头靠在她大腿上。
“你知道我今天特别爱你吗?”她喃喃低语,拨开我前额的几缕头发,亲吻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真漂亮。我最喜欢你这个样子了。但是今天,你的眼睛完全让我迷醉。我要死了……”她舒展着曼妙的四肢,通过红色的睫毛温柔地向我眨着眼。
“而你——你太冷酷了。你抱着我就像抱着一截木头似的。你等等,我要你爱我!”她嚷道,拥抱我,嘴唇与我的嘴唇纠缠在一起。
“你再也不喜欢我了,我必须再次对你残忍才行。很显然,今天我对你太温柔了点。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这个小傻瓜?我要再次鞭打你……”
“但是,亲爱的……”
“我要嘛。”
“旺达!”
“来吧,让我把你捆起来。”她继续说道,淘气地在屋子里转圈。“我希望看到你真正陶醉在爱中,你明白吗?这是鞭子。我可以鞭打你吗?”
她先捆住我的脚,然后把我的手捆在我背后,最后把我的胳膊绑得结结实实,好像我是个动物似的。
“那么,”她兴高采烈地说,“你还能动弹吗?”
“不能了。”
“太好了……”
她用一根结实的绳子做了一个套索,套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拉向我的臀部。就这样她把我牢牢地绑在了一根床柱子上。
那一刻我奇怪地战栗起来。
“我感觉自己像要被处决似的。”我咕哝着。
“哈哈,今天你将经历一次彻底的鞭打!”旺达嚷道。
“但是,请穿上你的毛皮大衣。”我说。
“我很愿意给你这个荣幸。”她回答,拿出外套,微笑着穿上。然后她把胳膊在胸前交叉,站在那儿,半闭着眼睛窥视我。
“你听说过戴奥尼夏公牛的故事吗?”她问我。
“我记得这个故事非常野蛮。怎么了?”
“一个拍马屁者为叙拉古的暴君设计了一种折磨人的新式工具——铁牛。把罪犯锁在铁牛里,放在大火上。当铁牛变热的时候,罪犯就开始尖叫。他的哀号听起来就像公牛的咆哮声。
戴奥尼夏对发明者亲切地笑了笑,为了当场检验他的工作,下令把他第一个关进铁牛。
“故事非常有教育意义。”
“是你发掘了我的自私、暴怒和残忍,因此你就要做第一个牺牲品。现在我发现捕获一个能思考又有感知和期望的男人真是一件快乐的事,就像我做的那样——一个在肉体和心灵上都比我强壮的男人。我发现控制、虐待这样的男人很有趣,尤其是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你还爱我吗?”
“你疯了!”我嚷道。
“这样更好,”她回答,“你将从我将要处置你的方式中获得更多的乐趣。”
“你出什么毛病了?”我问她,“我理解不了你说的话。今天你的眼睛真的闪烁着某种残忍的东西,你有一种奇怪的美,完全就是一个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
旺达没有回答我,而是用胳膊圈着我的脖子,亲吻我。那一刻我再次被**包围。
“那么,鞭子在哪儿?”我问道。
旺达大笑起来,退后两步。
“你就那么希望被鞭打?”她嚷道,高兴地甩了甩头。
“是的。”
马上,旺达的脸色变了,好像掺杂着愤怒。那一刻,她看起来甚至很丑陋。
“那么,鞭打他!”她大声叫道。
就在这时,希腊人从遮篷床的门帘后面刷地探出头来,我看见了他黑色的卷发。起初,我没法言语,思维麻木。情况太滑稽了!我嘲笑自己,我的处境还从来没有这样凄惨过,这么不体面过。
我的幻想马上就消失了。当我的情敌脚蹬马靴,身穿暖和的白色马裤和天鹅绒短夹克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从头到脚都冰凉得发抖。我的眼睛落在他运动员般的体格上。
“你真的很残忍!”他转向旺达,说道。
“我只是一个快乐的看客罢了。”她幽默地反驳道,“让生活变得有意义些。一个快乐的看客通常很难从生活中脱离出来。一个贫困的人或是饱受痛苦折磨的人就像欢迎老朋友似的欢迎死亡的到来。但是一个追求快乐的人应该像古希腊人一样让生活变得愉快。他不能回避的是纵容自己从别人付出的代价中获得快乐,他不必为此而感到抱歉。他必须像对待自己的马车,像对待拉犁的动物一样对待他人。他必须奴役像他一样希望寻找快乐的人。他必须毫不同情地让他们为自己服务,哄自己开心。他从来不关心他们的死活。他必须一直抱着这样一个想法:假如他们控制了我,他们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我。为了他们的快乐我必须付出我的汗水,我的血泪,我的灵魂。古希腊人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快乐和残忍,自由和奴役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如果你希望像奥林匹亚的山神那样生活,那么在他们主人奢华的宴会上,你就必须把奴隶扔进鱼塘和格斗场,让他们打架。寻找乐子的看客从来不介意让别人的鲜血飞溅。”
她的话让我完全恢复了神智。
“给我松绑!”我愤怒地叫喊。
“你不是我的奴隶、我的私人财产吗?”旺达回应道,“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合同?”
“给我松绑!”我拉扯着绳子,大声威胁着,“否则……”
“他会逃脱吗?”她问,“他威胁要杀死我。”
“不用担心。”希腊人说,试了试绳子的松紧。
“我会呼喊救命的。”我再次开口喊叫。
“没有一个人会听见,”旺达道,“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再次虐待你神圣的感情,和你玩一场轻佻的游戏。”旺达用恶魔般嘲讽的语调重复着我信上的语句。
“这一刻你发现我仅仅是残忍无情还是我变得庸俗了?什么?你是仍旧爱我还是已经憎恨我鄙视我了?鞭子在这儿。”她把鞭子递给希腊人,希腊人快步向我走来。
“你不敢!”我嚷道,因愤怒而全身发抖,“我不会容忍你对我做任何事。”
“你这样认为只是因为我没有穿裘皮大衣罢了。”希腊人轻薄地傻笑着反驳我,从**拿起短貂皮大衣。
“你真是太美了!”旺达嚷道,亲吻他,帮他穿上大衣。
“我真的可以鞭打他吗?”他问。
“你愿意怎样鞭打他就怎样鞭打他。”旺达回答。
“禽兽!”我气急败坏地说。
希腊人用冷冷的老虎般的眼神看着我,试了试鞭子。他把鞭子收回去的时候肌肉鼓了起来,鞭子在空中嗖嗖作响,我像玛息阿一样被捆绑着,只能等着看阿波罗鞭打自己。
我的眼睛环顾四周,视线停留在天花板上。天花板上,躺在黛利拉脚下的参孙,被菲力斯人绑着。那一刻,这幅画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象征,有关男人对女人的感情、渴望和爱的一个永恒的寓言。“我们每个人都是参孙,”我自言自语道,“并且,不管你喜不喜欢,最终我们都被自己所爱的女人背叛了,不管她是穿紧身胸衣还是穿貂皮大衣。”
“现在就看着我怎么教训他好了。”希腊人嚷道。他的牙齿露在外面,露出那种残忍的表情,就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种让我恐惧的表情。
他开始抽打我,那么残忍,那么凶狠,每抽一下我都抽搐一下,我的整个身体因疼痛而颤抖。真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时候,旺达躺在沙发上,穿着毛皮大衣,撑着一只胳膊,残忍地饶有兴趣地看着,大笑得抽搐起来。
被你的情敌在你崇拜的女人面前鞭打,这种被虐待的感觉真是没法用语言来形容。我羞愧得要死,绝望得要命。
最让我感到羞愧的是,即使我处于这样的情形——阿波罗在鞭打我,我的维纳斯在残忍地嘲笑我的情形下,我起初还感觉到美妙,一种超感觉的魔力。但是阿波罗,他一下又一下地打我,把我从诗意中打醒了。最后,我无力地愤怒着,紧闭牙关,诅咒自己,诅咒我****的幻想,诅咒女人和爱情。
我像要从梦中醒来了。
血顺着鞭子流了下来,我像颤抖的虫子一样翻腾着。但是他仍然鞭打我,没有一点同情的意思。而她呢,毫不同情地大笑着。她合上打好包裹的旅行箱,穿上旅行用的裘皮大衣,挽着他的胳膊走下楼梯的时候还在大声笑着,然后他们钻进了马车。
这一刻,一切都静悄悄的。
我听着周围的动静,喘不过气来。
马车门关上了,开动了,走了,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有一刻,我想要报仇,想杀死他,但是我仍然受到合同的制约。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紧闭牙关,握紧拳头。
经历我人生的残酷灾难之后,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找到一个令人奋发的工作,危险的、有剥夺性的工作。我想参军,去亚洲或是阿尔及尔。但是我的父亲年老体弱,他需要我。
于是,我悄悄地返回家,两年的时间我都在帮父亲打理田产。现在的我懂得了以前不明白的一些事情,就像一条喝了新鲜水而复活的鱼。我工作着,尽着自己的义务。后来,父亲去世了,我就成了地主,任何事都没有改变。我穿上西班牙靴子,过着完全理性的生活,就像一个老人站在我的面前,用他智慧的大眼睛注视着我的肩膀一样。
一天,我收到一个柳条箱,还有一封信。我认出是旺达的笔迹。
我奇怪地被感动了,拆开信,读了起来:
亲爱的先生:
自从佛罗伦萨的那晚过后,一晃三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我必须再次向你坦白的是我深深地爱着你。但是你那些奇怪的梦想,你愚蠢的热情让我窒息。你成为我奴隶的那一刻,我就断定你永远成不了我的丈夫。我认为执行你的梦想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也许我还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就是希望这样可以让你痊愈。
我找到了我需要的强壮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我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之一。
但是像所有人的幸福那样,我的幸福也非常的短暂。大约一年前他在一次决斗中死了,从那以后,我像妓女一样,一直生活在巴黎。
你过得怎么样?如果你的幻想不再纠缠你,你应该不缺少阳光的照耀,那些让我变得强大的东西现在应该让你也充满了力量:思维清晰,心地善良,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致命的热忱。
希望我的鞭打让你痊愈了,治疗方式虽然残忍,但美好的时光,记得曾有一个女人深深地爱过你,我把那个可怜的德国人画的肖像送给你。
我必须微笑,我完全沉浸在思绪当中,这个穿装饰了貂皮的天鹅绒夹克的漂亮女人突然站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鞭子。我在这个曾经愚蠢爱着的女人面前继续微笑着,她的毛皮大衣曾给我带来愉悦,她的鞭子也是。最后,我在自己的伤痛面前微笑,我对自己说:“治疗虽然残忍,但是很有效果。重要的是,我痊愈了。”
“那么,故事的主旨是什么?”我问萨乌宁,把草稿放到桌上。
“主旨就是我是一头蠢驴。”他嚷道,并没有转向我。他似乎很尴尬。“如果我鞭打她就好了。”
“一种新奇的办法,”我回答,“你可以用在你的农奴姑娘身上。”
“哦,我已经在她们身上用过了。”他快速回答,“想像一下效果,在美丽、夸夸其谈、歇斯底里的女士身上使用……”
“那么这个主旨是什么?”我问道。
“主旨是那些女人,正如大自然创造她们的那样,正如被男人豢养的那样,她们是男人的敌人,在男人的专制下她们只能是他们的奴隶,永远不是他们的伴侣。只有她和男人一样有同样的权利之后才能成为他的伴侣,那个时候她们受到的教育应该一样,也做着同样的工作。
“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打击是很有益处的。玫瑰色的、超感觉论的迷雾已经散啦。没有一个人能够再次让我相信贝拿勒斯(印度圣城,有杜尔迦庙,庙中饲养了很多猴子,猴子在印度被认为神圣的动物,叔本华用来描述女人)的猴子或是柏拉图的公鸡(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给人下定义:人是没有羽毛的两条腿的动物。于是,他的反对者便提着一只拔光毛的公鸡到柏拉图那里,柏拉图无言以对)是神的化身。”
萨克-莫索克签署的两份合同
利奥波德·凡·萨克-莫索克先生以自己的名誉起誓,同意成为凡·皮斯特夫人的奴隶,在六个月的期限内,他要无条件地满足她的每一个愿望,服从她的每一个命令。
作为她的一部分,利奥波德·凡·萨克-莫索克先生不能要求任何对他来说不名誉的事情,任何一件让一个人、一个公民名誉扫地的事情。并且她一天留给他六个小时的时间写作,从不看他的信件或是作品。如果他有任何的冒犯、疏忽或是不尊重的话,只要认为合适,只要她认为正确,主人(范妮·一凡·皮斯特)就可以惩罚她的奴隶(利奥波德·凡·萨克-莫索克)。总而言之,她的隶属物——格列高——必须像奴隶一样服从他的主人,把她的任何赠与都看成是美好的礼物,不能苛求她的爱或者要求任何权利。反过来,范妮·一凡·皮斯特承诺要经常穿裘皮大衣,残酷的时候尤其要如此。
六个月的期限过后,这个奴役的小插曲双方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也不要严肃地提及这件事。双方都认为每件事已经忘记了,大家返回以前的恋爱关系中。[后来被删了]
这六个月没有连贯的顺序,中间可以被打断很长时间,可以依主人的意愿随时开始和结束。
合同由双方签字为证。
1869年10月8日生效
范妮·凡·皮斯特
利奥波德·凡· 萨克-莫索克
萨克-莫索克和旺达·杜拉耶的合同
我的奴隶!
我接受你做我的奴隶,允许你留在我身边的条件如下:
完全无条件地向我交出你的一切。
除了我的意志之外,你没有自己的意志。
你只是我手中的工具,要毫无异议地听从我的命令。假如你忘记了是我的奴隶,你没有无条件地服从我命令的话,我有权力按自己的意愿严厉惩罚你,你不能因此而抱怨。
我允许你做的任何快乐的事你都要认为是你最喜欢做的事,必须心怀感激地完成。我对你没有义务,不欠你任何东西。
你不是我的儿子、兄弟、朋友,你是躺在灰尘中的我的奴隶,除此以外,你什么都不是。
就像你的躯体一样,你的精神也属于我,如果这让你感到痛苦,你必须克制自己对我专制的感觉。
我被允许最大程度地残忍,即使我把你弄残废了,你也只能毫无怨言地忍受。你必须像奴隶一样劳作,如果我奢侈地狂欢而剥夺你的一切,用脚踢你,你必须无抵抗地亲吻我曾踢过你的那只脚。
我能随时给你自由,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我。如果你妄想从我身边逃走,你给我权力折磨你,用任何你无法置信的方式折磨你,直到你死去。
对我来说,你一文不值。对你来说,我是你的一切,是你的生命,你的幸福,你的悲伤,你的痛苦,你的快乐。
你必须执行我交代的任何事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假如我要你犯罪,你也必须遵从我的意愿成为一个罪犯。
你的荣誉属于我,正如你的血液、你的思想、你的才能都替我工作一样。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是你的主人。
甚至如果你再也忍受不了我的专制,对你来说,锁链太沉的话,那么你必须自杀——我将永远不会给你自由。
我以自己的名誉发誓要成为旺达·杜拉耶夫人的奴隶,准确地执行她的命令,毫无抵抗地服从她强加在我身上的每件事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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