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进行两周,皮格带领测量队穿越1500年来从未有人涉足的荒原与大队人马在楼兰佛塔前汇合。他们首次进入昆仑山及罗布沙漠,在这些地球上最荒凉最艰苦的地区出色地完成了测量任务,并且发现了一些古河道与墓葬群。
斯坦因没有充足的供给和时间继续考察,必须沿着古典时期联结罗布泊与敦煌的荒僻道路向东进发。队伍在罗盘指引下,循着古代植物带和牲畜骨头前进。
虽然环境极其荒凉,但斯坦因感到轻松自由。新疆当局的干扰和阻挠根本无法达到这里。出生时间不长的驼驹“毛腊”一直跟在负重的母驼后面行走。根据骆驼客讲述,“毛腊”有“金玉神驼”的血统,它不畏艰险,活跃欢快,比李师爷的情绪高昂。斯坦因忽然对它产生了一种怜悯之情——他没有十足把握保证队伍能够顺利通过荒原。毕竟,这条古道已经废弃千年,比“贼道”要困难百倍。供应人畜的粮草和冰块最多维持十二天,这也是穿越1500年前古商道的极限。
果然,他们迷路了。皮格内疚地说,仪器失灵,指错了方向。
八荒和几位老骆驼客在周围观察许久,重新确定路线。如果再走错方向,出现其它意外,整个驼队将全部覆没。他们的尸骨再次被外界发现,恐怕就到了1500年以后。斯坦因忌讳这个念头,极力抛开。但是,念头像子弹一样钻进脑细胞和神经中枢,而且配以骷髅散布戈壁的景象图。斯坦因像掉进沼泽地的溺水者,孤独无助。元浩、瓦尔特、五蕴、假文书、假学术、和田钟声与鸣沙山轰响都远离他而去,只剩下单纯的,不断侵略扩张的念头。
是子弹,箭头,还是念头?
根据上次穿越“贼道”经验,不管走到多么荒凉的地方,和田钟声与鸣沙山轰响都兢兢业业地值班,从未发生过玩忽职守的事故。现在,斯坦因三次进入中亚考察以来——还可以将时间、空间跨度扩展到克什米尔和欧洲——首次与那两种声音隔离。
难道,念头在和田钟声与鸣沙山轰响之间裸奔,撞开了它们?
念头爆破,可怕事情终于发生:三名骆驼客带着所剩无几的水乘着夜色逃跑了。
斯坦因强烈地感觉到探险生涯中的第一次恐惧,“他们为什么要逃跑?”
八荒望着茫茫无际的荒原,说:“大概是害怕了。他们有权选择逃生,”
“可耻!胆小鬼!懦夫!蒸汽机——哦,他们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只需记住他们的模样。”
“可敬的驼主先生,”斯坦因愤怒地盯着八荒,“昆仑和你都向我保证过骆驼客的品质,可是,现在,你们竟然不知道那些可怜虫、窃贼、小偷、无赖的名字!”
“他们年轻,不懂事,谁也跑不出黑戈壁,我得找回来。”八荒说完,迅速收拾行装。
皮格拦住他,“我的科学仪器都在这里都失灵,你有什么本事找到他们?”
“你想乘机溜掉,以摆脱责任,是不是?你不必找回那些逃兵,我有办法解决水源,”斯坦因取出短枪,递过去,“拿着,用它瞄准‘毛腊’的头,开枪,反正,它走不出荒原。”
“我——我们从来不伤害生命。”
斯坦因眼睛血红,瞪着八荒, “那好,我亲自来吧!”他快步走到卧在地上的“毛腊”旁,抬起枪,上了子弹。多日来,斯坦因在闲暇时总要与“毛腊”玩耍逗乐,面对枪口,“毛腊”以为是新式玩法,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它精疲力竭,动弹不得,只好用两只闪亮的、玛瑙般的眼睛望着斯坦因。斯坦因浑身一震,犹豫了。
可是,如果再不杀鸡骇猴,那么,骆驼客会全部逃跑掉,甚至威胁他和皮格的安全。
“毛腊”从斯坦因的眼睛里看见了不详之兆。黑风暴将要来临。它明白了。它低下头,它闭上眼睛。泪水滑过的地方,留下两道湿痕。
进入荒原后,卡特一直发高烧。昏迷中,得知斯坦因要枪杀“毛腊”,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枪口,“老爷,‘三弦琴’刚刚降临,你别摧毁它,你打死我吧!”
“……比起人的尊贵生命,‘三弦琴’、‘毛腊’、野骆驼,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老爷,野骆驼当年把我带出了荒原,它们给我了我生命!”
斯坦因抬手止住卡特。他担心自己倾听太多、回想太多会导致改变注意,狠狠心,猛地举枪,扣动班机。枪响了。荒原振动了。
卡特惊愕地望着“毛腊”在巨大的冲击中倒在地上。它的眼睛半睁着,泪水干涸后,眼珠里的光彩沉淀下去,表面变成灰色。
“谁敢生二心,就同‘毛腊’一样,”火药味还没散尽,斯坦因对着人群,冷冷说,“我知道,中国人向来敬畏元浩那样的暴徒,因为他们心毒手辣,无恶不作。现在,我手里有世界上最先进的枪,能同时打出几十发子弹。谁要觉得自己的腿比子弹还快,就裸奔吧!”
骆驼客都漠然望着“毛腊”尸体,不说话。
忽然,卡特发疯般地冲过来,揪住斯坦因衣领,哭喊起来:“冷血人!屠夫!恶魔!你给我的义父带来噩运,又残酷地层摧毁了它的三弦琴!”
骆驼客也围了过来。
斯坦因奋力甩开卡特,端起枪,“你们想干什么?想暴动吗?”
骆驼客愤怒地说:“你枪杀‘毛腊’,就是枪杀我们的兄弟、孩子!来吧,开枪吧,我们不怕死,我们要与你同归于尽!”
斯坦因声嘶力竭地喊:“皮格,拿起枪来!八荒,你为什么冷眼旁观?李师爷,你为什么站着不动?‘毛腊’不,‘三弦琴’,哦,娇娇——不,普鲁,你为什么不说话?”
八荒漠然地叫喊:“算了,兄弟们,我们完全可以把斯坦因和他的枪撕成碎片,可是,那不是我们的做事方式。好了,就当一切没有发生!”
“……驼主!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们杀死他,谁也不知道!”
八荒瞪他一眼,说:“我们头顶蓝天,踏踏实实,行走在大地胸膛上,这最重要!”
……
厨师熟练地将“毛腊”肢解,然后煮熟。
八荒、普鲁等骆驼客拒绝吃肉。在骆驼集体鸣叫声中,他们默默流泪。
斯坦因高度警惕,夜里抱着枪睡觉,严禁任何人靠近帐篷。
队伍继续前进。骆驼哀叫着,晚上也不间断。终于,鸣沙山的轰响隐约从东边传来。同时,古代钱币、武器、饰物和枯骨接二连三地被发现,似乎是勇敢而坚韧的驼商精灵在指引他们。斯坦因长长出一口气,队伍终于又回到正确道路上。
两天后,更加鼓舞人心的场面出现了:200多枚清朝铜钱清清楚楚地形成一段路标。它们全是新钱,似乎刚刚被铸造出来;随之又发现了铜箭头,也从未使用过。显然,这些物品是从夜行的中国队伍中丢弃。终于,在第十一天,队伍经过坚硬的盐壳地、迷宫般的雅丹群和侵蚀严重的荒地,胜利地完成穿越。
斯坦因欣喜地发现东边烽火台升起的烟柱。邮差已经在汉代玉门关外等候三天。
马继业的电报带来好消息:中国外交部已经通知新疆当局友好对待考察队,不要阻挠其考古工作;另外,勒柯克在归国途中于1914年1月到达“中国花园”,他曾计划前往米兰剥取壁画,由于生病和担心中国军方阻止,未能成行。斯坦因喜悦之情难以抑制,攀登上玉门关关城,吹奏起疏勒河芦苇做成的芦笛。
感谢中国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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